《失物招领》作者:桓欢 在酒会上捡回了暗恋十三年的白月光。 原名《不完全暗恋》 就是一个双向暗恋的故事,初衷是开车,没想到写了那么多… 大体应该是个甜文 1.小朋友   何祇宁已经不记得这一晚他替上司挡了多少杯酒,纵他自诩金腰带,到了最后都有些头重脚轻。轻飘飘应了最后一轮,走出宴会厅,只觉步步踩上棉花,只好原地定一定神,努力回忆洗手间的路线。   “何先生,你还好吧?”   何祇宁听见身后有人关切地问他,习惯性地回头微笑。连人脸都认不清了,还能温和地回一句:“谢谢,我没事,不用担心。”   但那人却没被轻易打发走,反而又上前。何祇宁下意识退了一步,但完全没有平衡,一个趔趄,就要向后倒去,还笑吟吟地向前伸出了手,觉得很好玩儿,果然是醉得厉害了。   手被人握住,用力一拽,何祇宁轻轻一下,便撞进了那人怀中,后腰按上一双手,掌心滚烫。何祇宁还全无察觉,唇红齿白,难得笑得又乖又无害:“你好热,烫着我了。”   那人顿了一下,手上又收紧了些,捏住何祇宁的下巴,让他抬起脸来,低头仔细看他。   何祇宁十分温顺地接纳了他的目光,一点危机意识也没有,还伸手想去戳他的脸。那人捏住他不安分的手指,气息很重,低声问他:“何先生还记得我吗?”   何祇宁唔了一声,像是没听见,将目光移到了自己被捉住的手指上,不高兴地动了动,想把手抽开,却使不上力。四肢软绵绵的,只好又折回去看他,小声抱怨道:“你捏疼我了。”   那人愣一下,失笑了,原来已经醉成这样,完全回到小孩子脾性。他便顺着他,松了手上的劲,低声哄道:“是我不好。”   何祇宁称心了,便不再闹,轻轻哼一声,作了满意的答复。那人还不肯放手,但滑下一节,改成只是轻轻握着他的手腕,看他接下来要如何。   何先生向来千杯不倒,还不曾有人见过他的醉态。何祇宁先前那一下戳他不成,这时很不甘心地又伸出一根手指,虽然理智完全阵亡,但隐约却明白面前这人是纵容他的,那根手指便点水一沾,在对方唇心轻轻一按。   触感是温热的,紧贴后背的掌心似乎一滞,何祇宁迅速又收回手,像偷到了糖的顽童,反手在自己唇上也是一碰,微微笑道:“你身上好暖和。”   他当真像尝起糖来,又将那食指含进嘴里吮了一吮,眼睛便成一弯远山:“甜的。”   那人终于漏出一声短促的低笑:“是吗?”   腰后的掌心猛地一收,何祇宁便被整个扣进对方怀里。他只来得及眨一眨眼,下一秒,两片唇瓣便覆了上来,在他嘴角狠狠一碾。 那人按着他的手还是稳的,但仔细才听出他气息已经乱了拍子。   这个吻浅尝辄止,何祇宁被放过后,一点也不吃惊,反而嘲笑他道:“你呼吸很乱。”   那人便贴着他的手心,垂下眼,气息已经慢慢调整过来,也不反驳他,只道:“确实很甜。”   何祇宁歪了歪头,凑身上前,纯粹出于好奇,在那人唇上舔了一下,又缩回来:“不过现在没有味道了。”   对方一时无言。过一会,才终于缓过来一样,捏上何祇宁的下巴,让这个立刻分了心东张西望的何小朋友重新集中注意力,四目相对,一双奕奕,一双漆黑。   那人深呼吸一下,叹了复叹,落败一般,低下头,靠在了何祇宁肩上。   “何先生那么可爱,真让人想好好尝一下味道。” 2.大酒鬼   何祇宁一向是自律的人。   当裴纯一吃力地拖着这个醉鬼进了房间后,拉开床头灯,看着叠成豆腐块的被套,陷入了沉思。   灯罩泛起一圈暖黄色的灯光,照出枕边稍五六公分的位置,码着一套同样整整齐齐的浅格睡衣。裴纯一将何祇宁挪到床中,自觉仁至义尽,他喝的也不算少,此刻还有些发晕,所以只是替何祇宁捻了捻被角,便留下钥匙,转身离开了。   三个小时前。 Queen工作室五周年庆,晚宴结束后,一群金枪不倒的夜间动物意犹未尽,转上下一场,在凡尔赛包了一整层包厢。裴纯一倒还想跟去玩,不过刚到门口,就被他失踪半天的经纪人捉了个正着,挑着眉将他按回了车上。   “上个月才被拍到进夜店,怎么一点记性都不长?”经纪人给他递了瓶水,恨铁不成钢地看他。   裴纯一自知理亏,老老实实地低头拧瓶盖。他手心出汗,经纪人看他拧了半天,叹一叹气,夺来开了,才重新给他。   “你就一杯倒的量,自己没数吗?喝多了晚上又胃疼。”   裴纯一作了个鬼脸,自知理亏,不说话了。他玩了一晚上也有些乏,便将头抵在车窗上小憩。眼皮拢着,悄无声息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旁边的座已经空了,他自己睡着坐不住,在后座躺得东倒西歪,身上还盖着一件西装外套。此时睡眼惺忪地直起身,裴纯一往窗外看了一眼,不知是停在了什么地方。   他头还疼得厉害,又坐回来,盯着手心发了好一会的呆,余光才发觉门外站了两个人,身形完全遮住了窗外的街景。   对方其中一个俯下`身来,敲了敲车窗。 他头有点晕,反应慢了好几拍,才问:“……什么?”    司机解释道:“是裴先生。”   裴纯一茫然地过去给他们开门。躺进来了一个人,不是裴先生。 裴纯一凑近一点,便闻到那人衬衫上混着香水的浓重酒味,捂着鼻子又退开了。   不仅不是裴先生,还是个大酒鬼。   裴纯安站在车外,只探进来半个身子,衣袖挽至手肘,手掌护在大酒鬼脑后,看起来很怕他一头栽倒了。 大酒鬼是躺着进来的,后座就那么一点位子,结果很自然便倒在了裴纯一腿上。   裴纯安面不改色地一收手,将大酒鬼重新扶正坐直,拿了个U形枕让他靠一靠。他抽空分了裴纯一一眼,微一点头道:“醒了?正好。”   说罢,干脆利落地将盖在裴纯一腿上的外套拿了去,在车外抖了几下。好似抖一块抹布,裴纯一感觉自尊心有些受伤。   裴纯安抖完,很小心地将外套盖在那人身上。大酒鬼身形比他偏瘦一些,正正全捂进去,裴纯安又仔细替他扯了扯衣角,似乎想将外套再铺开,生怕对方着了凉。   裴纯一被酒精钝化的大脑当机,已经不能处理眼前的状况,愣愣地看着裴先生束手束脚的样子,不知道他这是在做什么。   车一直开到公寓楼下,裴纯一还被挤在靠窗一角,整个人竖条条坐着,被迫板得很直。   抢了他外套和靠枕的经纪人回过头,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回魂了没有?”   裴纯一点点头,拧开水瓶,有点委屈。   金主顿了顿,似乎稍稍犹豫了一下,回身扔给了他一把钥匙。   裴纯一无端被砸,捡过一看,是一把很普通的备用钥匙,门牌号1106。他定了定神,往窗外再仔细看了一眼,才发觉停的不是他家,是个有些陌生的公寓,他没有来过。   裴纯一胡乱问:“哥你给我买房了?”   裴先生指了指大酒鬼:“没有,给他买的。你送他上去吧,他醉成这样,自己是走不了了。”   裴纯一小声道:“可是我也喝醉了啊。“   裴先生微微蹙起了眉:“怎么这么娇气?你也没醉,多喝点水不就代谢完了吗?” 裴纯一:“……”   那瓶拧了一半的水送到嘴边,裴纯一讷讷地又放了下来,转到那边车门,去扶大酒鬼下车。 这人看起来个子和他差不多高,裴纯一身心俱疲,起先还有些担心自己架不动他,但对方比他想象中要轻得多,好像只空长了一身骨架,腰上半点赘肉都没有。   裴纯安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响起:“你手往哪放呢?”   正搀着大酒鬼的裴纯一手一抖,险些一个趔趄把人摔出去。   裴纯安快步绕了过来,虚虚地搂了大酒鬼一把,怕他摔了,又顺手稳了稳冷风中颤抖的裴纯一,回头便在他头上又呼一巴掌:“毛手毛脚的。”   裴纯一没办法了,搀也不让搀,这还怎么走?只得道:“我错了,你来扶他行不行?”   闻言,裴纯安又不说话了。裴纯一如履薄冰地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身后人还是很不放心,但也没有再跟紧上来,只隔着四五步远的距离,亦步亦随地盯着。   裴纯一后背全是冷汗。 走到公寓门口,裴先生上前输了密码,拉开门让他们进去,自己却退了一步,只冲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带大酒鬼上楼。   裴纯一吸了吸鼻子,也不敢动,僵硬地撑着醉步走秀的大酒鬼,按住对方肩头,让他老老实实待在原地等电梯。一直到进了电梯,裴纯一转过身按楼层,才看见裴纯安就一直站在密码门外,隔着一墙玻璃,双手插兜,平静地看着这边。   隔得并不算远,但裴纯一有些轻微的散光,没能看清对方脸上的神情,电梯门就缓缓合上了。   他送完大酒鬼,任务完成,刚才在楼下被冷风吹了一阵的寒意才悄溜溜钻了上来,裴纯一站在对方门口换鞋,忍不住揉揉鼻子,连打了两个喷嚏。   他把钥匙放在鞋柜上,顺手从名片盒里拿了一张。替对方关好门,便靠在走廊上,掏出手机,啪嗒啪嗒给经纪人发短信:“哥我感冒了。”   裴纯安站在门口,一直注视着电梯显示上到十一层,才摸出一根烟,刚准备点上,似乎想起什么,又停了动作。他干巴巴叼着一根烟站在门口,站了一会,慢慢地蹲了下来,像一只被遗弃了的小狗。   一直到又催起一阵冷风,催出他一个喷嚏后,他才晃过神来,回到了车上。   裴纯一没等到回复,便下了楼,车还等在原地,裴纯安人却已经不见了。司机给他开了暖气,裴纯一问:“我哥呢?”   司机道:“裴先生说有事,先走了。”   裴纯一想了想,问:“这边是城西吗?”他住城东,东西一趟,就算不堵车,最少也近一个小时,他累得很,明早七点还要赶去片场。   司机点头道:“所以裴先生在剧组附近给您订了酒店,让我直接送您过去。”   裴纯一:“……”   手机震了一下,有新消息提示。裴纯一划开,见金主冰冷地关心他:“早点休息,不要耽误工作。明早五点老陈去接你。”   裴纯一握着手机,鼻涕和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 他低头发现手里还握着一张名片,想起是从大酒鬼那拿的,于是举起来,对着窗外的光看了一眼。   “何……祇宁?” 3.谁的鞋   何祇宁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家,他的记忆断在裴纯安出现的那一刻,此后一片空白。   他的生物钟二十年来第一次失灵了。他一觉困到十点,醒来时不知人间几何,迷迷瞪瞪望了一会天花板,头昏脑涨,只想赖床。   他几乎是靠着意志力爬起来,发觉身上胡乱盖着一条薄毯,是他平日用来垫脚的那条,睡衣整整齐齐摆在床头,他身上还套着一件皱巴巴的衬衫,隔夜的酒和污秽散发出难以描述的味道。何祇宁屏住呼吸,飞快解了一排衣扣,尽量不再多想让自己头疼的事。   但这样的事还是一件一件被塞进来。何祇宁从西装外套里摸出手机,一早上睡到自然醒的原因是不知被谁调了飞行模式,所幸只是错过三四个无关紧要的问候,他边换衣服边检查邮件,一条条点开,又一条条关上,手指停在返回屏幕上,有一点说不出的滋味。   他昨夜清醒时候的最后一幕画面,好像看见了裴纯安。   但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呢?   何祇宁皱着一点眉,稍稍一用力去想,宿醉的后遗症就翻天覆地的疼起来。他想得出神,这么浑浑噩噩地去洗漱,一时忘了调水温,顺手一拧,被扑面的凉水刺了个激灵,这才一下清醒过来。   他抬起头,镜子里和他对视的人不知是被冷到了还是怎么,眼尾微微泛红,眼睛睁得很大,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不像话。他给自己做了个点评,匆匆忙忙拿毛巾擦了脸,擦完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和镜中人对视着,沉默半晌,伸出一只手指,很不客气地点了点对方。   他想:“何祇宁啊何祇宁,裴纯安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你真的一点都猜不到吗?”   他越看越觉得镜子里大尾巴狼不怀好意,明明十几个小时前,还是一幅醉得不省人事的样子,现在却按着嘴唇,原地站着傻笑起来。   不过只笑了一会,他就收起了表情,一脸严肃地对着镜子又点了点,以示警告。   他给自己请了一整天的假,将落地窗的遮光帘完全拉开,大字躺回床上,眯起眼,久违地感受到一点愉悦的心烦意乱。生物钟乱了还不够,今天的计划也得停一停,毕竟是久别重逢的大事。   山水有相逢,逢的还是阔别已久的暗恋对象,三月桃花开,躲也躲不开。   “太放肆了。”他想。 何祇宁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双手握着,喝得很慢。他一向是拼酒到最后,负责给所有人叫车的那一个,昨天倒不是假醉,是当真晕得厉害。尹志前段时间谈成一笔大型并购,他功不可没,庆功宴上算辈分下来,也只属他平辈最多,因此人人都先敬他一杯,他还要替自家肝枯肾衰的老头子挡挡酒,即便后来老头子担心他,教人偷偷在杯里掺了白水,他却也已经笑得十分条件反射,虚情假意。   他前段时间犯肠胃炎,猜到庆功宴上酒水应酬来势汹汹,本是想推了这次,但鬼使神差的,一周前路过一趟茶水间,听见两个小员工泡着咖啡摸鱼,其中一个道:“听说Queen周年庆也在这月底,估计是要撞了日期。”   另一个道:“我有个老同学在Queen跟过一段时间助理,听说他们老板最喜欢订NEIL的顶层开趴,这次估计也是NEIL全包。”   “那是不是就在我们隔壁?……啊,他家艺人都去的吧?那我会不会见到许荧星啊!”另个还蛮没出息的,话刚停到这里,何祇宁就听见一声倒抽的抽气,然后是咖啡撞倒洒地的痛快声音。   他觉得墙角耳根至此,时机正好,便起身敲了敲门,轻轻咳了一声:“现在是上班时间。”   突袭补刀完,何先生便往拐角的洗手间走去了。人五人六的何先生刚转身进了厕所,后背便紧紧贴在了墙上,盯着正前方的镜子,方才云淡风轻的一副面孔,此时却无法与自己双目相视。他抬起手遮在了眼上,掩住眼底那一点兵荒马乱的狼狈,沿着墙面慢慢蹲了下来。   这个样子太丢人了,他在进来时便在门口挂上了暂停使用的告示。但那有什么办法呢?他已经到了听见和裴纯安相关的字词就走不动路的地步。   何祇宁想起一些旧事,躺在床上枕着阳光,困倦又袭上来,胃里的不适感好像也淡下去,或者有了更重的心思,让这点不适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今天就到这里吧。”裴纯安揉揉眉心,叩指敲了敲桌面。一群连轴转了五六小时的工作人员各自偷偷松一口气,小心看着这位看不出的脸色,整个摄影棚里气压都很低,所有人都压低了声音说话。   裴纯一从沙坑里站起来,两眼一阵发黑,扶着旁边的道具缓了好一会才看得清东西,今天跟着的助理是个很年轻的小姑娘,蹬着一双高跟鞋,小碎步跑过来,把他的水杯给他,自己在一旁七上八下。   今天他只拍一场室内,却一直从上午卡过了饭点,状态一直很差。分明没有什么动作戏,但他额角全被冷汗浸透了,为了人设特意留长的头发湿嗒嗒黏在衬衫上,衬衫又黏在身上,整个人好似刚从水里捞起来。   裴纯安走过来,瞥了一眼助理:“傻站着做什么?去车上拿他的大衣过来。”   小姑娘欲哭无泪,觉得自己转正无望,又迈着小碎步跑开了。   她还没出几步远,身后裴纯安又叫住了她,扔过一把车钥匙,道:“去我车上,后座底下有双球鞋,换了再过来,脚都肿了,以后就少穿一点这么细的高跟鞋。”   小姑娘一低头,脚底一直踩得很痛,原来是脚脖子已经肿成萝卜。她之前忙得无暇分心,只随便揉过两下,现在握着钥匙,一时又觉得自己可能不会失业,受宠若惊地哒哒哒跑开了。   在一旁吮着吸管的裴纯一扁了扁嘴,看着助理跑远的背影,问道:“涵意哥今天怎么不来?他不放假吧?”   裴纯安道:“他去尹志给你拿合同,顺便帮我办一点别的事。”   说罢抬手就在裴纯一后脑勺上不轻不重扇了一掌,训道:“你就管不住你这嘴,你以为你昨晚偷偷订麻小我看不到?还敢藏酒,cc不从花盆里扒出瓶盖来我都不知道,就你这个胃,一根直肠,进什么出什么,你是在折腾谁?”   cc是他养的猫。裴纯一抱住了头,委屈道:“你怎么知道我订麻小?谁嘴巴那么大?”   裴纯安很没好气道:“有消费记录。”   被金主包养的小明星这才想起来,只好伏低做小,继续吮`吸管。但过不到半分钟,又抬起眼,没头没脑问道:“对了,那双鞋不是涵意哥的吗?哥你借她穿干嘛?”   裴纯安正低着头查看消息,像是没听见,好半天才找回问题,头也没抬,应道:“谁?”   裴纯一吧唧吧唧嚼管头,道:“涵意哥啊,他以前不是有双一模一样的鞋吗?后来突然不穿了,我那次在你车上看见才知道,原来到你那里去了。哥你也喜欢那双联名款?我记得是好多年前出的,当时全市才几双来着,反正我是没买到,涵意哥还蛮厉害的。”   裴纯安也不知听进几句,随口回道:“那不是他的,别人放在我这里的。”   裴纯一愣住了,想了想,可那就是一双男鞋,鞋码也都是对得上号的,他吸管都咬掉了,干巴巴道:“哥你到底藏了几个男人的东西啊?”   裴纯安一巴掌又甩到他脑门上去了。   他手机里正好弹出几条新消息,点开发件人,是方涵意汇报情况。   涵意:纯一的合同已经拿回来了,尹志那边的负责人姓何,不过那位何先生今天不巧请了病假,是他助手来谈的。   裴纯安握着手机的手一紧,想,他请什么病假?昨天不是还好好的?是不是回去的路上着了凉?还是胃病又犯了?想想又生出点莫明的火气来,尹志是没有人了吗,怎么让他一个人喝那么多酒?   当然,喝醉了之后,好像也不是很糟。裴纯安想起昨天的画面来,身下便有些难以言表的躁动,又十分柳下惠地生生按了下去。他一向控制力很好,毕竟百忍成钢,但时隔许多年后的初次接触,冲击程度还是不容小觑。   但除了忍,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已经尝过教训,且那跟头一直苦到现在。   他有些心烦意乱地揉了揉眉心,低头便瞥见裴纯一抱着他小猪佩奇的保温杯砸吧着嘴在喝玉米汁,不由分说便抢过杯子,咬着管口,替他大口喝掉了剩下的半杯。   裴纯一:“……”   打他不行吗,为什么要抢他的佩奇?他也很渴啊。   裴纯一欲哭无泪道:“哥我错了,你没藏,是我藏的,我藏的行吗?”   裴纯安:“藏什么藏,本来就是我的。” 4.小仓鼠     裴纯一一直撑到这场室内拍完,又补了几个镜头,才彻底垮下来,橡皮一样挂在裴纯安的脖子上,分明卸了妆后脸色一片惨白,却还是笑眯眯的和工作人员一一打过招呼才走。   裴纯安陪他去了医院,急性肠胃炎,还有点低烧,小裴同志挂上点滴,劣根不改,借着去解手的由头差开小助理,自己偷偷绕到医院门前买了一盒冰激凌。   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堂而皇之的大号理由,以空出完整的时间吃完再回去。但他一手贴着针头,买的又是盒装,只靠单手来开,就有些考验技术了,十分没形象地蹲在医院门口,用膝盖夹紧盒子,试图用牙齿咬开盒盖。   但他首先得将几乎盖到眼睛的口罩放下来,他好像很舍不得撒手,也不肯将冰激凌放在地上,只好费力地用下巴在胸前一下一下蹭着。   冷不丁却听见身后传来试探的一声:“裴……纯一?”   他正忙得不可开交,心里咯噔一声,心想完了,演艺生涯到头了。   那人见他闻言身形一顿,有些犹疑不定地走上前几步,看见果然是这位流量小生,正小仓鼠一样点如捣蒜地啃着一个……冰激凌盒子。   他有些啼笑皆非,刚想说什么,小仓鼠就飞快地站起身来,脱到一半的口罩又弹了回去,看都不看他一眼,动作很僵硬地迈开步子,刻意压粗声音道:“你认错人了。”   小仓鼠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再者这个相遇实在不怎么好看,那人有些想笑,也没拆穿他,退了一步,给他让出一些位子,道:“应该是,真是不好意思。”   裴纯一只想赶紧走掉,头一直很低,拿着冰激凌的手还要压着帽檐。他现在拍的这个戏,人设是个三流艺术家,头发染成很特别的雾色,留长了一撮小马尾,帽子不仅压不住碎发,还压不住小尾巴,翘出一个小小的尖立在颈后,他越低,反而扬得越高,嚣张跋扈地向旁人宣告着存在。   “裴……这位先生,”那人忍不住了,开口叫住他,“你的冰激凌要化了。盒子在滴水。”   裴纯一一惊一乍想,裴什么?什么先生?冰激凌!他反应过来,手心已经被沾湿了,冰水落在他的帽檐上。虽然天气还有些冷,但冰激凌是很娇气的东西,要是化了,他这一趟完全就得不偿失。   裴纯一理也不理他,脚步越走越快,已经想好怎么办。   何祇宁荒废了一个早上,睡醒后还是头疼得厉害,还有些发热的症状。他没放在心上,随手吃了两片药,开始处理早上的工作。回复几封邮件倒还好,但他要拟的一份合同,初稿删删改改,思绪一片空白,只好去泡了一杯咖啡,结果连杯子都端不稳,半杯洒在了键盘上。柔弱的商务本立刻黑了屏,连保存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他倒回去找医药箱,发现自己先前吃了两片感冒药。怕这个精神恍惚的状态开车要出事,只好叫了辆车到医院挂了个号,结果路况倒是平安,他下车前却把钥匙和手机落在了车上,一时连车主都联系不上了。   何祇宁叹了口气,希望水逆快一点过去。他在医院门口找到了公用电话,告知了助理医院的地址,买了瓶暖手的饮料,已经有些疲倦,很想回候诊室休息一下。结果刚一转身,便看见一个遮得严严实实,一路武装到耳后根的侧影,几乎眼熟到叫他屏息的地步。   不过那人帽沿下露出一点灰色碎发,又让他重新捡回了一点呼吸的能力。不是他。   不过他好像认识这个人。   何祇宁和对方打了一个尴尬的照面,看起来谁也没认出谁,心想以后迟早是要见的,倒也不急。但两人都是来看病,返回的道路自然是同一条,小仓鼠好像很不放心,走得又迟疑又僵硬,甚至一度停下几秒,似乎想要回头给他签一个名了,让何祇宁觉得自己像个死缠烂打的尾随狂。   何祇宁觉得他太好玩了,也没有为难他的心思,路过服务中心时,特意停下来抬起手臂,装作对时间的样子。余光里果然见小仓鼠拐到转角,很小角度地偏头往后看了一眼,见他在做别的事,忙推着挂着点滴的移动杆走掉了。   留下一个来去匆匆的背影。   何祇宁对完时间,觉得反倒清醒不少,脚步都有些轻快起来。裴纯一在这里,那会不会有别的人也在呢?他特意走得慢些,免得再同裴纯一撞见。   结果他刚走过拐角,就看见小仓鼠拎着一盒湿嗒嗒的冰激凌,哒哒哒地跑进了厕所里。   何祇宁:“……” 何祇宁不太想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但只略略迟疑一下,还是跟了进去。他先前见小仓鼠输液单上写的是左氧氟沙星,那盒冰激凌买得好似也不太光明正大,小孩子馋嘴便算了,但他还有些放不下心,于是说服自己,大概是有一点爱屋及乌。   隔间只有一间关着门,何祇宁不太好意思走过去,在洗手池前听了听,敏锐的捕捉到一点一点轻轻的敲击声。   听起来有点像木勺敲在冰激凌盒底。   何祇宁立刻地联想出了小仓鼠躲在隔间里偷偷吃冰激凌的样子,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好。   怎么亏心成这个样子!自己又不会告状!   他虽然是有些担心小仓鼠的身体,但想想自己现在一路跟到了厕所,几乎已经坐实罪名,约等于一个尾随狂了,再过去敲门露个脸,怕裴纯一是要当场报警。   他想来想去,最后把水龙头拧开,让水声稀里哗啦地落出来。   怎么办呢?我是你的粉丝,偶遇你真的好惊喜,我就是想要个签名,爱豆你要注意身体,注意忌口,还是不要太勉强自己,今天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何祇宁想,我是你哥的粉丝,不过签名还是省了。   他暂时没想出好的办法,只好低着头洗手,想等他出来,再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吃掉了冰激凌。只不过他刚沾湿手心,就听见隔间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两三秒后,响起了手机铃声。   何祇宁听见隔间里传出一个紧张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虚弱:“哥,不是,我拉肚子……”   小仓鼠对裴先生的来电只敢晾三五秒,而他消化这个称呼才用了半秒不到。   电话那头:“那你纸都不带?”   裴纯一:“……厕所有纸。”   裴先生:“我第一次带你来医院?市里哪家医院有纸哪家没有我不知道?”   可他从小就是吃什么出什么,他有什么办法?裴纯一委屈死了,边小声应著,便弯腰把刚才接电话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冰激凌盒子捡起来,飞快地扔进垃圾桶里毁尸灭迹。   何祇宁站在洗手池前听着隔间里的动静,无知无觉地洗着冷水,好像已经被冻得失去知觉。   他一抬眼,镜子里撑开门走进洗手间的男人正单手拿着电话,头微微偏过,视线垂在眼角,挑起半边眉毛,神情有些不耐烦地和对方说话。   是他记忆里特别熟悉的样子。 向来成熟又稳重的何先生,此时完全就是情窦初开的十七岁少女,下意识想跑,腿又软得迈不开步子,只好一眼不错地盯着对方的每一个动作,很怕自己乱七八糟的呼吸声会把他吓走。   还好他头发长了些,还没来的及去理,不然冬天洗个手洗得耳根发红,他对自己都说不过去。   裴纯安对裴纯一的自制力很有心理准备,早猜到他不会老实,不盯着他就放心不下,去了趟公司便匆匆赶回医院。   等进了病房,果不其然就只剩一个小助理坐在床边,认真地削着苹果,一脸涉世未深地抬头告诉他“一一哥好像便秘,大号蹲了快半个小时,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能怎么样?估计不是在藏零食,就是在洗嘴巴。   裴纯安在门口四周边边角角都走过一圈,就知道他一定躲在最就近的厕所里。他一边按捺着火气一边给扶不上墙的烂泥小明星拨着电话,忍下踹门而入的冲动,很有公德的用把手推开了洗手间的门。   结果一抬眼,就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裴先生扬起的眉抬到一半,便狼狈地落了下来,砸在眼角上,砸得他话到嘴边,硬生生没能发出声音。   刚解决完罪证的小仓鼠正歪着头夹住手机,用袖口擦着嘴角,听前一秒还在电话那头滔滔不绝的金主此刻突然安静下来,还有些奇怪,忙拿起手机“喂”了一声,奇怪地看了一眼屏幕,尚还处于通话状态。   他茫然地按了冲水,推开门,发现狭小的洗手间里已经站了两个人,他一出来,就显得更狭小了。   裴纯一认出一个,先是一惊,再对眼看看另一个,居然也有些眼熟,不由得大惊失色起来。   裴纯一:“哥,变态!” 5.谁变态   裴纯安一脸空白,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变态喊的是谁。   裴纯一注意到自己这一声喊得很有些歧义,于是改了口道:“哥,这个人跟踪我!”   很可能是他的私生饭!   裴纯安:“……谁跟踪你?”   裴纯一见有机可乘,当即抓紧机会转移话题:“我刚才进来才发现这里没有厕纸,就到门口去买,结果被他乱认,非说我是那个什么明星裴纯一,还从门口一路跟着我到厕所来了,很吓人的啊。你看他,现在还在假装洗手,又不是洁癖,哪有人洗那么久的?从我进来就听见他在洗了。”   水声尴尬地停了下来。   裴纯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弟弟胡说八道,好似听得还很认真,其实是视线已经僵硬得不能转向洗手池方向了,先前准备着临门一脚的气势汹汹已经全找不到,毫无心理建设的裴先生在这一分钟是十八岁。   他只好说:“哦,是吗?”   裴纯一:“真的啊,你说他是不是很浪费水?”   裴纯安:“那你就一直在听他洗手吗?”   裴纯一有点茫然,想了想:“……我错了,我应该提醒他节约用水?”   裴纯一他还从没见过裴纯安这个样子,看起来面不改色,但居然连凶他都忘了,还那么心平气和他没话找话,整个人都不在正常状态。   而一旁那位尾随的变态终于出了声,开口道:“裴先生。”   两个裴先生都把目光转向了他。   在这难得重返十八岁的一分钟里还能发生什么事呢?裴先生本裴自己也不太确定。   他转过头去,见那位他昨夜方才“魂牵梦萦”过的对象正关了水,回过头来,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对方此时显然很清醒,与醉酒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裴纯安在全无防备的些许狼狈里,下意识带着一点欣赏在看他的这个微笑。   从他进门与他在镜中对上视线起,何祇宁的镇定和冷静便是严丝合缝的。目光里流露出的恰到好处的错愕,垂下眼回拧开关的动作和力度不紧不慢,开口时语速不急不缓,连临场换上的笑容都得体礼貌,让他完全没办法移开目光。 何先生说:“好巧。”   裴纯安电光火石间,顺着这句话想,他说好巧,那一定是还记得自己。如果自己在清醒时问他那句“记不记得我?”,原来他也是记得的。   太好了。   在这一分钟结束的最后十几秒里,裴纯安正准备应上这句久别重逢的“好巧”,但不想有一位全无眼力见的小兄弟,矜持又做作地先一步抢在了他开口前:“不巧,你就在等我吧。”   裴纯一索性摘下了口罩,点点头,好似很无可奈何道:“没想到你那么难缠。我都说了我不是裴纯一,但既然你非要咬死不走,我也没办法了,你把笔和签名本拿出来吧,我替他帮你签一个。”   何祇宁:“……”   裴纯安:“……”   何祇宁终于没忍住,轻轻笑出一声来。他说:“可我没有带,怎么办?”   裴纯一很不高兴道:“签名本都不随身带,你怎么一点粉丝的基本素养都没有?”   何祇宁其实很感谢有一个他在这里,于是主动进入了角色,从外套的贴身口袋里掏出了一小方手帕,问他:“那可不可以帮我签在这里?”   裴纯一看了看,勉为其难地接过来,道:“那好吧。替你签名也不是不可以,但其实有些东西得不到就得不到了,你这个尾随的毛病要改一改,不是谁都像我这样好心的,万一最后不仅不给你,反而报警了怎么办?”   何祇宁只能点头应道:“你说的很对。”   裴纯安简直找不到插话的空间,站在旁边见裴纯一发挥至此,下意识就掏出签字笔递过去:“我有笔。”   裴纯一忘了自己还挂着水,单手拿着手帕,就没办法再接笔了。他想起小隔间垃圾桶里的罪证,将手帕随手团在手心,拿着笔,只想速战速决,转去问裴先生:“哥,你帮我拿一下手帕。”   而一分钟恰恰过去了。   裴纯一话刚出口,便迎面接了他哥的一记眼刀:“拿什么拿,你来厕所开粉丝见面会?”   他刚才那笔分明是递往白月光的方向,愣是被不长眼的弟弟从半途截走了。   不长眼的弟弟还随随便便将白月光的手帕揉了一团,揉皱了怎么办?   没出息的东西!   白月光很好脾气道:“不麻烦裴先生了,还是我来吧。我拿着好不好?”   裴纯一看出他哥变回熟悉的裴先生了,而且已经开始生起他的气,不敢再矫情,没有接何祇宁的话,用牙咬着拔开了笔盖,按在移动杆小小的扶手上,匆匆写了一个龙飞凤舞的“裴”。   签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赶紧离开这个厕所。   他胡乱将签好的手帕塞回何祇宁手里:“不用,签好了。”   何祇宁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那刚放进他手心的手帕还没捂热,就被另一只手收了回去。对方抽走时只捏了一个角,好像很刻意不想碰到他,不想与他有什么肢体接触。   他心里没来由就空落落一下,抬眼看过去,然而裴纯安根本没有在看他。   裴纯安哪里敢看他?他很做贼心虚地抽走了手帕,还理直气壮地转回去教训不懂事的小明星:“解个手都不忘发粉丝卡,胡说八道还没个边了,人家修养好顺着给你台阶,你就踩着台阶跳上舞吗?”   没想到裴纯一挨骂挨得看起来还挺开心,很顺从地低下头,乖乖道:“哥我知道错了……”   裴纯安不知道他心里真正的小九九,刚抬起手准备敲他一记,一瞥眼便见何祇宁还看着这边,扬起的手微不可察地小小一顿,便从善如流地弓起手指,不轻不重地在裴纯一头上弹了一下。   裴纯安:“记吃不记打的东西。”    至于手帕,他目不斜视道:“字还没练个样子呢,不许私自乱签名,没收了。”   裴纯一偷偷抬起一点眼角,小声提醒他:“哥,这是人家的。”   裴纯安还用他提醒?只当没听见。   他转向何祇宁,恰如其分地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手下的艺人不懂事,让何先生看笑话了。”   没想到何祇宁反而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很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回以笑道:“没有的事,纯一很可爱。不过原来裴先生认识我?”   裴纯安愣住了。他的笑此时还挂在眉眼上,却好像已经化掉,有几秒里,他看着何祇宁,想从那双永远带着温度的眼睛里找出一点破绽来,但没有。   是他太不冷静了,裴纯安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   他说的是“裴先生”,但何祇宁是不会这么喊他的。就像他也称呼他“何先生”,他没有忘记他,但他已经忘记了,原来他要说的不是“好巧”,而是“幸会”。   他不记得裴纯安,或者装作不认识他。裴纯安在那几秒里意识到,无论怎样,他们现在是彼此名片上的两位先生,还要感谢裴纯一的在场,才能找出一个打招呼的理由。   他很快换上一个客气的笑,道:“怎么会不记得呢?何先生这样一表人才,当然让人印象深刻。早上助理才造访过贵公司,听说这次合作的负责人是何先生,真的让人很放心,我们纯一不懂事,以后还要靠何先生多多照顾。”   何祇宁:“裴先生说客气话了,我们很看好纯一的潜力,能有幸与Queen开展这次合作,也是相信纯一一定不会辜负我们投资方的期待。”   裴纯安的话说得慢些,还不敢慢得太刻意,只有一双眼是活的,活在正大光明看着何祇宁的机会里。   四目相对,他争分夺秒地想念他。   至于裴纯一,裴纯一已经完全傻掉了。   脑残粉根本不单纯,他偷吃冰激凌的事情是不是瞒不住了?   他的求生意识在此刻无比强烈起来,灵机一动,突然想起了自己为什么第一眼对这个尾随狂那么眼熟,指着何祇宁震惊地喊道:“啊!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昨晚上我哥送回家的那个大酒鬼吧!”   “何祇宁,是你吗?”   看吧,裴纯一先生,转移话题国宝级小机灵,成功地打断了裴先生美好的月光回忆,将他一脚踢进了泥坑里。 6.白月光   小裴的包袱,总是抖得没有一点防备,好似从头到脚,都是一条笔直的道。便如此刻,他还自以为转移了一个好话题。   在他话音落地的那一瞬间,被很不客气叫出名字的何祇宁脸上出现了一秒钟的空白,但还好,谁也没有捕捉到这一点转瞬即逝的破绽,因为裴纯一在看着裴先生,而裴先生在看着空气。   于是在没有人能接上话的这一秒里,气氛诡异得令人窒息。   但如果这一点马脚都不能及时找补,裴先生也就不配做了那么多年的柳下惠了。   他在掐死弟弟和掐死自己两个选项里毫不犹豫地选了前者,在毫无来由的一阵心虚里,迅速收回目光,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啊,对!纯一不说,我这一天忙得团团转,都差点给忘了,不知道何先生还记不记得昨天的事?”   何祇宁恰带一点微微的疑惑:“抱歉,不知道裴先生是指……?”   裴纯安作出很理解的笑来,还拍一拍裴纯一的肩头,似无奈道:“看吧,何先生昨晚醉成那个样子,连路都走不稳,估计是喝断片了。”   裴纯一也道:“是啊,还得我扶着你,就是我哥还不让我……”   裴纯安很有经验,不给他说完,就飞快地打断了他:“昨晚尹志在NEIL开庆功会吧?我们就在隔壁。纯一说想先走,我回去接他,路上撞见何先生,因为之前对何先生有过印象,看了好几眼,还怕是认错人。”   何祇宁:“我昨晚还听说隔壁是Queen,没想到真的这么巧。”   裴纯安笑道:“我还在想不知道何先生认不认识我,刚想打个招呼,就发现何先生醉得很厉害,又是一个人出来,实在让人放心不下就这么离开,只好让司机送何先生回家,还好之前留过名片,何先生醉呼呼的,没想到还说得清自己家地址呢。”   何祇宁苦笑:“是吗?真是太麻烦你了,可惜我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裴纯安看他不像撒谎,且他也没有撒谎的必要,这才放松一点,打趣道:“不麻烦,也正好是顺路。不过从前听说何先生酒量很好,是真正的千杯不倒,怎么昨天状态不佳?”   何祇宁笑着摆摆手:“没有的事,一喝多就容易断片,裴先生哪里听到的夸张话?我们出去说吧。”   裴纯一都已经麻木了,终于听见一句称心的,忙道:“对啊,哥,在厕所聊天你都不觉得奇怪的吗?”   裴纯安左右东窗安稳,已经放下心来,闻言很平静地转头看他:“是啊,我还没问你呢,你躲来厕所做什么?”   裴纯一讪笑:“我没躲啊,有什么好躲,我不是和小田说了嘛,我肚子好疼,来上大号。”   裴纯安:“病房里又不是没有厕所,你要跑到一楼来上,这是什么风水宝地?”   裴纯一声音都低下去了:“没有,我怕臭到小田,她女孩子嘛。”   裴纯安都被他气笑了,上前看了一眼他的药水,调慢一些滴速,转身前在他脑门上又弹一记,小声在他耳边道:“回去再和你算账。”   裴纯一自知理亏,愁眉苦脸地乖乖跟在裴先生身后出去。   裴纯安很习惯地牵住他,而视线下意识地在用余光找另一个人。他以这样近乎偷瞄的神情往后稍稍睨去,见何祇宁就跟在他身后三两步远处,这才稍稍放下心。   而何祇宁低头好似看着手心,稍长的刘海随着他的动作垂下来,略略挨过眉眼,门帘掀开的一点碎光落在他的眼尾上,映出面上淬玉般的白。   何祇宁正掀起一点眼皮,缓缓抬起眼来,在他视角中,这个动作被放慢许多倍,像一片轻蝶沐光中展翼,裴纯安心念一动,脚下不觉就停了。   “哥,怎么了?”   裴纯安被一声打断,难得有些失态,收回目光,见裴纯一古怪地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才惊觉自己这偷眼的毛病已近成疾,被突然点破,不是不狼狈的。   他摇头道:“没事。”   他何必再偷偷去看?他如今分明可以光明正大回头看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裴纯安想来想去,名正言顺的底气是足的,但却怎样都找不出什么理由借来不怕井绳的勇气,只好不知不觉便握紧了裴纯一的手,期望何祇宁上前来追上他。   何祇宁原本就只稍稍迟他几步,还是刻意避开他,试图理顺一下心绪,结果却越理越乱,怕再想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只好重又抬头来,视线卸下伪装,不自觉又放回了对方的背影上。   很多年了,他过去曾闭上眼就能画出这个轮廓。   裴纯安从前不喜欢穿衬衫,总是嫌衬衫不耐汗,打起球时又舒展不开手脚,且系起扣子麻烦得很,总之衬衫被他说来说去两个不好,这也不好,那也不好。   所以何祇宁印象中的裴纯安,少有着衬衫的形象,但他现在也会捏着鼻子穿一套完整的西装了,何祇宁忍不住笑,裴先生的外套搭在臂弯里,裁身的暗纹衬衫并不收束,十分散漫地垂在身侧。   走廊上忽起一阵穿堂风,自西向东,掀起何先生的眼尾碎发和裴先生的衬衫衣角。   好似回到最初,何祇宁抬起双眼,而裴纯安正回过头来找他。   在对视的那一瞬里,二人都似从对方身上看见了过去,但裴先生和何先生此时四目交错,迅速又错开了。   裴纯安避得驾轻就熟,他相当擅长在偷瞄被发现时平滑圆润地移开目光。他可以让神情很自然,但心跳却不由自主,临阵倒戈,瞬间飙上一百八,怂得一塌糊涂。   他头发长长了,不知道他一般都去哪里剪?裴纯安心里想着,话已经出了口:“对了,刚才都忘了问,何先生怎么会在这里?身体不舒服吗?是不是昨天喝多了?”   裴纯一看不下去了,插嘴道:“哥你眼睛没问题吧?你自己看他的手。”   何祇宁闻言,手臂下意识往袖筒里缩去,整个人都后倾了一些,有点意外,没想到会被小仓鼠注意到。   裴纯安视线往下,何祇宁出门匆忙,只是套了一件风衣,此时再怎么藏,手背上的输液贴也不能完全被盖住。   裴纯安这样看着他,他只好笑了笑,主动按上手背,宽慰他道:“是喝得有些多,不过只不过有些头晕,小问题,已经没事了。”   裴纯安愣住了,很想骂他怎么那么不会照顾自己,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一头官司,满脑子一时都是为什么自己不亲自送他上去?他一定是路上着了凉,他昨晚就这么睡了,可不得有多难受?虽然裴先生也不会煮任何醒酒汤或暖胃汤,但他的逻辑里已经十分认定了,倘若是自己跟上去,何祇宁绝不会病到上医院挂水。   反倒是裴纯一从裴先生的反常里看出点猫腻,难得一次找回点正常的思路,替一头官司的裴先生揽过了话题,撇撇嘴道:“还逞强呢,脸色那么白,能叫没事吗?你跟着我,这条路也是去急诊的吧?既能看病,还能顺手要个签名,你可真是计划通。”   裴纯一幸灾乐祸地问:“昨晚上喝多了吧?醉成那样了,你枕头旁边那圈米有没有都睡到你头发上去?”   何祇宁并不知道最后送他上楼的是裴纯一,闻言反倒露出了一点由衷的错愕。   不过裴纯一看了他一眼,大方道:“好啦,看在你是我粉丝的情面上,我给你介绍一个白衣天使。哥,我刚刚看见姜思诚在急诊,你过来的时候见到他没有?”   后悔得半天没说出话的裴先生还没来得及跟上他的思路,身后便有人接过了裴纯一的话:“找我吗?怎么了,谁哪儿不舒服?”   裴纯一回过头,刚刚交完班的急诊医生正沿走廊路过,白大褂还没换下,步调不紧不慢,见他看来,还笑眯眯道:“嗯?小明星,我从二楼窗口看见你偷偷吃冰激凌了哦,怎么样,烧退了吗?”   裴先生:“……呵。” 7.断片问题 裴纯一大惊失色:“你骗人!我躲在厕所吃的你怎么会在二楼看见!” 话音落毕,三个人都出现不同程度的僵硬,一齐转向他。 裴纯一话说完就傻掉了,啪嗒捂住嘴,非常心虚,第一反应去看裴先生。 裴先生在这种时候是很可怕的,会变得幼稚得不像话,现在不会不给他台阶,但回去很可能要拧他一路的耳朵。 这种惩罚他还没有办法委屈,裴先生教训他很有经验,每每只掐一点耳尖来捏,碎发一散,便齐齐盖住了,他又不太好意思特意去掀起来,因为现在连新助理小田都知道他耳朵一红,一定是又犯什么错了。 他偷偷掀起一点眼皮,飞快地往裴先生方向去看,一听见告状的话,耳根就已经开始隐隐作疼。 他只敢看一眼,很小心翼翼的,结果才发现裴纯安只冷笑完那一声,注意力就转开了,并没有放在他身上。 他还来不及循裴先生的视线找去,那位在人间的白衣天使便先走到了他身前,手背抵在他的额心,却不是试温,撩开刘海刮了刮他的脑门,很好气又好笑道:“怎么那么不听话?” 裴纯一愣愣地抬头看着他,暧昧得猝不及防。 而在他没看见的地方,心思放在别处的裴先生走到了那个别处面前,也抬起手,像点上一块小奶锅里的白水豆腐,很轻地将屈起的指节停在了对方的眉心。 何衹宁睫毛好长,那么近,根根要戳到他的心上。 裴纯安很想碰碰他的体温,但实在不敢。那么近的肢体接触,他怕自己会破功,怕冒犯了他,会再把他吓跑,只好这么蜻蜓点水的一触,再不敢多了。 想说的话在肚子里来回烫开两遍,一句责怪都舍不得对他,删删减减,最后只憋出一句,连声音都不自觉放轻了,问他:“还难不难受?” 而即使是这样克制过的一句问候,对初次照面的两位先生来说,还是显得太亲密。 何衹宁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裴纯安没有一点意外,手要收回来,却又滞在了半空。 他因为走上前,才得以借走廊的光线仔细看清他,何衹宁脸色居然比他想象中还苍白些,只不过唇色偏暖,刚刚才给他创造出一点距离外的假象。 裴纯安便分了心,想他的唇心还是不是和上次一样的温度? 何衹宁不知道他突然怎么了,只好道:“裴先生,我真的没事……” 但他话还没说完,身形便是一个虚晃,差一点没有站稳,在腿软下去前只来得及去抓住身旁的扶手。 而裴纯安一直注意着他,最先反应过来,已经一步上前,再不矫情顾及什么,直接拉住了他的手臂,索性顺水推舟,将他一把搂进了怀里。 但可惜怂人的绝地表演并没有被特邀席的观众看见,在何衹宁握上扶手栏的下一秒,还不给他紧手的机会,体力便很不给面子地透了支,再没帮他圆上谎,干脆利落地放倒了他。 裴先生此时心跳三百八,直奔高血压,趁人之危,将他抱的很紧,声音都绷住了:“何先生?何先生?你怎么了?” 那边弟弟组的剧情还没开始,就被他这一串叠声和追问打破了气氛,姜思诚脸色一沉,当即收了手,去看何衹宁的情况。 裴纯安见他来,将何衹宁扶正让他检查。 何衹宁没什么大病,只不过喜静少动,不免体弱一些。裴先生说了许多,说到最后,就都是些他身体不好,工作强度又太大的废话,一副小怨妇护食的样子,对尹志意见颇深。 裴纯安有些担心:“会不会是酒精中毒?” 姜思诚看了他一眼,道:“看症状不像。有点发热,他来之前有没有吃什么药?病历本给我看看。” 裴纯安愣了一下,没说话。 姜思诚认识他很多年,看他这个反应,就明白过来,忍不住笑了:“说了那么多,原来还不是家属?” 裴纯一“啊”了一声,以为在叫他,茫然地看过去。 姜思诚叹了叹气:“两个白痴。” 排除了两位无亲无故只会添乱的裴先生后,剩下的事情就简单多了。何衹宁本来就是要回候诊室,路上撞见裴纯一才耽误了,现在直接被医生领走,利落地塞进了裴纯一病房的隔壁床位。 两人的拖鞋和袜子被裴先生正气凛然地没收了,只能老老实实躺着挂水。 一生气就借机做些蠢事,可见裴纯安的本性就是很幼稚。 裴纯安交代弟弟:“我去买点东西,他醒了别让他乱跑。” 裴纯一:“哦……哥,我觉得你今天有点奇怪。” 裴纯安已经走到门边,闻言又回头看他:“怎么了?” 裴纯一犹豫了一下,老老实实说了:“你今天……话特别多,关心好过盛。像我们小时候小区楼下那些大妈,特别热情特别鸡婆的。” 一旁给他切苹果的助理小田闻言,抬头地看了他一眼。 裴纯安眉毛挑起来,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热情、鸡婆?” 裴纯一发现他哥一面对他,表情和语气就正常了,当即后悔,捂着耳朵,钻进被子里躲了起来,声音从枕头底下闷出来:“没有!我乱说的!你快去买东西吧!” 他藏进被子里,自然就没能看见裴先生最后离开时的表情。他在心里把乘法表背了两遍,才探出一双眼睛,小心左右看看。 小田把苹果切成正正方方的小块,码出一只哭脸的猪猪给他看。 裴纯一本来有点委屈,这一眼又被猪头给气到了,奈何助理的工资不归他发。 小田天真无邪道:“一一哥,你好厉害啊,我第一次听见有人敢当着老大的面说他坏话。” 裴纯一不高兴地吃了一块眼睛,道:“我比你还小呢。” 小田美滋滋:“但我显嫩呀。” 裴纯一很震惊地看她:“……我可是国民偶像!国民男神!” 这个小助理怎么比他还不要脸? 小田撇撇嘴,小声道:“你就不是我男神。” 裴纯一大怒:“那你男神是谁?” 小田吃掉了苹果猪的心心,捂着脸:“……老大呀。” 裴纯一还没来得及大发雷霆,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没忍住的轻笑。 裴纯一偏过头去,见隔壁床的脑残粉刚醒过来,正看着他和小田斗嘴。 何衹宁皮肤很薄,脸上刚恢复一点血色,就浮起一层粉意,睫毛软绵绵地撩在眼角,视线和他对上,因为病着,反应稍迟一些,好似泛起一层眼波。 国民男神被这一个眼花晃了晃神。 他冷静下来,不和小田一般见识,对何衹宁挑眉笑了笑:“醒啦?” 小田很不客气地指出:“你学老大挑眉一点都不帅。” 裴纯一瞬间破功,气呼呼地别过脸,一块苹果都不吃了。不过生谁的气就归谁,还是应该爱护粉丝,何况对方还是带病追星。 裴纯一不理小田,问何衹宁:“感觉怎么样?” 何衹宁:“是不是……” 裴纯一不听他说完,就抢嘴道:“是啦是啦,你晕倒在我哥怀里,你没看见他那个样子,都被吓傻了。” 小田生气:“不许你造谣!” 裴纯一:“我哪有造谣?” 小田:“老大不傻!你才傻!” 裴纯一不服气地做鬼脸:“没傻他没收我们拖鞋做什么?” 小田振振有词:“那是因为你骗人,还不听话。” 裴纯一噎住了,怒道:“我不和你这种脑残粉理论。” 有小田一比对,他家脑残粉的素质就显得相当的高,不仅讲道理,还长得很好看。于是他转过脸去,问何衹宁:“你渴不渴?” 结果何衹宁却像在走神,反问他:“你们刚刚是在聊裴先生吗?” 裴纯一“嗯?”一声,小田眨眨眼睛,道:“是呀,裴先生是我们老大。” 何衹宁嘴角不自觉便扬起来:“为什么叫他老大?” 小田很茫然:“啊,因为大家都这么叫吧?哪有什么为什么?” 小田初入职场,只跟过裴纯一,裴纯一又是个单细胞,何衹宁有心从这两个笨蛋嘴里套话,且是控制不住便想问一问和那个人有关的事,话在心里绞着,不由自主便掉出来:“是吗?裴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他声音实在很轻,裴纯一又去和小田争执起对裴先生的称呼,好似谁也没有听见。 何衹宁说完就后悔了,于是也不再提,带一点新鲜听他们讲话,从只言片语的称呼里想象那是怎样一个裴纯安。 而裴纯一一边瞪小田,一边把一块苹果猪的鼻孔递到何衹宁嘴边。 裴纯一气哼哼对他道:“我哥马上就回来啦,你尽管给他添麻烦好了,等我哥回来,就把她辞掉!” 小田根本不怕他,嘎嘣咬掉一块苹果,声音作得很大。 何衹宁看见那只猪,装作不知情,忍着笑,客客气气道:“怎么好再添麻烦,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感谢裴先生的。”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口有人敲了敲门。拎着购物袋的裴先生倚在门边,轻咳一声道:“感谢谁?” 何衹宁看向他,他走过去,从袋子里拿出两瓶牛奶,替二人插了管,放一瓶在何衹宁面前,问:“何先生想怎么感谢?” 何衹宁反应很快,道:“不知道纯一最近行程有没有空档,我请你们吃顿饭吧。” 裴纯安嗯了一声,也不等小田查看行程安排,便道:“纯一恐怕抽不出时间。” 何衹宁愣了一下,还没想好该怎么接话,裴先生就替他找出了办法:“不过我有时间。” 不等何衹宁有什么反应,裴纯安人五人六道:“我借何先生一个周末,何先生请我吃饭吧。” 何衹宁看着他,裴纯安站在他床边,低头和他说话,斜正夕阳,他挡住了窗外落进来的光,何衹宁一时有些恍惚。 他想说好,但裴纯安俯身到他耳边,声音里带上一点笑意,用只他二人听见的音量道:“何先生想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不自己来问我?” 何先生到底不是坦坦荡荡的人,此时眼神没能演好,出现一丝不自然的松动。 裴纯安打出一张鬼,心满意足地放过他,转去把另一瓶牛奶塞进裴纯一手里。 一个小时前还因为一个乘虚而入的拥抱硬得不行又差点晕过去的怂人裴先生怎么突然就狗胆包天了呢? 方才裴先生来回一路上琢磨着何衹宁那句“一喝多就容易断片”,给自己当年做的亏心事找到一块免死金牌,终于得以找回一点不要脸的风度,清风朗月地在门口听了半天墙角,才面不改色走进来。 既然当事人不记得,往事一笔勾销,怂人当然要再接再厉了。 而裴纯一看着盒装高钙牛奶,脸都绿了,沉默沉默,隐忍隐忍,终于打破了哥哥场的气氛,僵硬道:“哥,我乳糖不耐,你忘了啊?” 8.风花雪月 裴纯安心情很好,对小田道:“去给他倒杯热水。” 裴纯一心情就不是很好了。喝热水是什么待遇?以前都给他冲专门的奶粉。 但裴纯安并没有关注在他,因为何衹宁还没有回应。可何衹宁也没有再多的情绪变化了,他顿一片刻,抬头淡淡笑了一下:“好,裴先生具体什么时候方便,我留助理电话给你。” 裴纯安不喜欢他这样笑,却又喜欢看他。他接过何衹宁递来的名片,转手便放在床头柜上:“不可以直接联系何先生?” 何衹宁神情又恢复到无懈可击,道:“当然可以,毕竟是我要作谢。” 他话语间神色露出一点疲倦,裴纯安看得明显,又不舍得结束对话,去将窗关小了,坐到过道中间,想说你不必那么客气,但到底没有说出口。 等小田倒水回来,裴纯一百无聊赖咬着吸管,抵不住药性困乏,已经东倒西歪在掉脑袋。 小田怕吵醒他,动作很轻,将热水放下,用眼神询问裴纯安。裴先生心不在焉,还是起身将裴纯一慢慢放下来,掖齐被角,试一试温。 何衹宁小声问:“纯一怎么样?” 裴纯安估计不省心的这位已经退烧,转过身来,全心全意对付另一个。他答非所问,抬起头看对方的配药单:“何先生,你真的不记得昨天晚上后来的事了?” 何衹宁不知道他再提一遍是什么意思,飞快重温过昨晚的画面,确定是没有什么特别刺激的情节,才谨慎答道:“不记得。怎么了?” 裴纯安:“没什么。”他低下头,险些控制不住再碰碰他的欲`望,克制着退开了,坐回座里,看何衹宁难得有些迷惑的表情,心绪乱到一塌糊涂。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他。 那年片城一中八十年校庆,初高中部合办一台晚会,礼堂不够座次,主场搬到高中部操场。初中部报的社团节目里只有两个过审,一个话剧一个器乐。 十几年后不色喜怒的裴先生当时尚未修成一身三俗霸总气息,却已经是个资深弟控,陪着弟弟进了话剧社进习表现型人格,任劳任怨地客串一些花瓶角色。 话剧社报的节目是一场串烧音乐剧,技术含量没有,动用的道具不少,全都得人力搬过半个校园到高中部。晚会有现成的钢琴提供,但裴纯一非要放飞自我玩架子鼓,话剧社劳动力不足,否决了他的加演提案。 裴艺术家不知怎么打探到国际部音乐教室有一套架子鼓,缠了他哥半个月,要裴先生出卖色相去借来一用。 出卖色相这件事,按说是裴纯一更有经验,但时月考前后,裴弟弟正忙着和班长谈恋爱,抽不出空,只得把任务交给裴纯安。 片城一中初高中分开,但国际部是不分的,五个年级坐据高中部南花园两栋复式独楼,占尽一切天时地利。裴纯安不是第一次来,但每次来都找不对路,午休过去一半,他拐过一个回廊,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是从哪走过来的了。 远处隐约传来钢琴声,裴纯安定定听了一会,推断声源离自己不会太远。但他又绕一圈,从二楼走回一楼,也没有找到那个不太远的琴房,只觉得声音亦步亦随,却怎么也找不准位置。 钢琴弹完一曲,最后一个琴音在叩上琴盖的一声轻响里戛然而止,尾声落地,就全融化掉了。没有半点艺术细胞的裴纯安毫无感想,只听出对方没有继续的意思。 他心道不好,国际部半个人影也没有,这一点线索不能不见。 楼梯上传来沉闷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厚袜子踩在毛毯上,笨笨的。他忙转过头去,脚步越来越近,从旋转楼梯上走下来一个穿袜子的人。 如果裴纯一本人能穿越回当时的现场,一定一眼就能认出,楼梯拐角处立着的一双鞋。 对方为了穿这双好玩的袜子,把鞋脱下来,放在了一边。这双鞋长得和后来裴纯安车上那双联名款几乎一模一样。 裴纯安视线被吸引过去,下意识便挂在那双袜子上,看着看着,终于没忍住,笑出一声,呛出一串咳嗽。 那是一双色彩鲜艳的圣诞袜,袜筒上长出两只鹿角,袜尖处是一个红色的圆鼻子,随主人下楼的步伐一抖一抖,十分可爱。 袜子的主人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大概没想到楼下还有人,僵在一个抬步的动作不动了。 裴纯安很想认识一下这么有品位的朋友,便主动走过去开口道:“同学你好,刚才弹钢琴的是你吗?请问一下音乐教室怎么走?” 结果同学听完他的话,一动不动立在楼梯上,只用一个红鼻子和他对视。裴纯安快走近了也没得到回应,觉得古怪,脚步一顿,迟疑道:“同学?” 下一秒,圣诞袜的主人弯下腰,露出半张脸,紧张地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对方便像一只受惊的小梅花鹿,猛地站直身子,咚咚咚地抖着犄角和鼻子转身跑掉了。 对方俯身看他时手紧紧握在扶梯上,遮住了下半脸,但露出一双眼睛看他,瞳仁大而漆黑,眼白干干净净,裴纯安一眼竟没能认出对方的性别。 他怔在原地,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忙追过去喊道:“同学?你别跑啊!你等等我!音乐教室怎么走!” 但楼梯绕有几圈,等他追到二楼时,对方早已不见影踪。裴纯安原地傻站了半天,忍不住回想那半张脸,发现心跳比沮丧要来得更快。最后他不得不认清自己是个路痴的事实,掏出手机给姜思诚打电话,让他过来带路。 姜思诚睡到一半被电话闹醒,心想谁这么讨厌?他边挪向床边去够手机,边深呼吸调整状态,等语气就绪了,一看来电显示,差点想直接挂电话。 他刚接通,就听见发小在那头道:“姜思诚你哪儿呢?我弟要借架子鼓,我找不着你们音乐教室了,我在进门那个一楼,你快过来带个路。” 姜思诚有气无力道:“神经病。”骂完就挂了电话,行云流水关机,一个翻身滚回床心继续做梦。 裴纯安最后也没有找到音乐教室,等到晚上登台才发现,神通广大的裴弟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套架子鼓,玩得非常开心,一点也没有怪他。 裴纯安演一棵树,看着舞台中央开森林音乐会的裴纯一,压低声音问旁边的另一棵树:“你给他借的吧?” 姜思诚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尽职尽责扮演另一棵树。音乐教室里那套鼓本来就是他的,虽然他从来不玩架子鼓。 当然,这就没有必要和笨蛋解释了。 这个剧本走魔幻现实主义风格,树也有台词,裴纯安看穿发小的丑恶嘴脸,还没措好辞谴责,就到了他的戏份。他只好认命地走出去,他的树身上剪有一个圆形,正好露出脸,设定要求他板着一张冰山脸说蠢话,裴纯安舍命陪弟弟,就当作背课文。 但这个情节设置的主要目的在展示演员而不是角色,裴纯安听见身后姜思诚夸张地和幕后一群器乐部的小姑娘一起尖叫,忍不住想回过头给他翻个白眼。 他刚偏开一点视线,就注意到舞台侧边的准备区走上来下一个节目的表演者,他随意打量了对方一眼,而对方正低头看着手心,视线没有对上。 太瘦,身材太柴;太白,看着太娘;手指很长,这个可以加分;低着头看不清脸,不知道长得怎么样,裴纯安想,恐怕不行—— 下一幕,裴纯安捂着心口,面无表情对空气说一句:“哦,我的甜心,我的亲亲,快到树树这里来,让我把你心里藏着的眼泪舔干净。” 他视线还没转开,对方听见他的第一句“我的甜心”,就忍不住笑起来,抬起头,和他将行错开的目光正正交汇。 裴纯安认出他,看着他的笑脸,有一瞬间想,“甜心”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少年打着领带,唇红齿白,抿一点浅笑,露出半个酒窝,眼尾微微上翘,是适合被藏进人心里的模样。 裴纯安向来有隐秘的自我主义,少肯为人开例,此刻却全无保留,一瞬间倾倒在他心如擂鼓的蓦然忘言里。 他默默改了前一秒的断言,心想,很行,太行了。回头得问问姜思诚,这只小梅花鹿是谁? 而对方和他一对上就僵住了,变成要笑不笑的样子,眉头点点蹙起来,还未相识,好像对他就很有些成见。对乐理狗屁不通的裴纯安后来认认真真听完对方一场独奏,煞有其事对身旁的姜思诚点评道:“比我弟弹得好听多了,跌宕起伏,抑扬顿挫,情感多有张力啊。” 姜思诚在对后面的节目表,不太乐意搭理他:“你听这首和小星星有什么区别?” 裴纯安现在听小星星也是情感丰富抑扬顿挫,当然说不出什么区别。他扭扭捏捏问:“老姜,你说咱俩什么关系?” 老姜装聋作哑。 裴纯安就改成掐着他脖子,问:“你认不认识他?弹琴这个?不认识你帮我认识一下。” 姜思诚知道他的意思,很无奈道:“那是个男的。” 裴纯安很宽心:“不要紧,搞到名字就还是兄弟。” 这个筹码摆得不好,姜思诚冷笑一声,转身就走。裴纯安忙追上去,诚恳道:“不跟你闹着玩儿,我认真的。” 姜思诚停下来看着他:“我也在和你说认真的。你像纯一那样玩玩也就算了,同性恋有什么好玩?你可是个直的。” 裴纯安:“我可能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直。” 姜思诚没说话。 裴纯安又道:“再说了,你怎么那么封建?同性恋怎么了?你又知道纯一算了的那些玩玩里就没有男的?” 姜思诚:“……我不是那个意思。纯一比你还傻,他就算玩也能玩不出什么火花。”开玩笑,我们弟弟是你说玩就弯的吗? 裴纯安自顾自往下说:“我就觉得我有点要弯。不试试怎么知道?我都为他弯了,我看他估计也得为我弯一弯。” 姜思诚关怀傻子一样打量他:“脑残都是这样思考的?你怎么知道人家就会弯?” 裴纯安挑眉:“以我风流倜傥的姿色,哪个笔仙不得弯?” 姜思诚茫然:“关笔仙什么事?” 裴老师给他解释道:“笔仙笔仙,笔直的男仙。” 姜思诚:“……” 裴纯安想起他刚才的话:“而且你说纯一玩也玩不出什么火花,那意思是我和他玩就要起火了吧?何况我还不是玩玩,那岂不是要欲`火焚身?” 姜思诚终于无话可说,头也不回的走了。还是和神经病划清界限为好。 9.我喜欢你 姜思诚嘴上嫌弃他,却还是弄到了对方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何衹宁比他们小一届,器乐部校庆过审的节目就是他的个人独奏。 临近中考的裴纯安同学已经不能参加社团,只好每天拐着弯找机会到国际部去见姜思诚,但一次也没见到过真正想见的人。 姜思诚耐不住他碎碎念,帮他去对方班上打听,才知道何衹宁校庆结束就请了半个月的病假。裴纯安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什么病这样重,却被告知何衹宁不来学校是常事,病假不过是走个程序,有时候一个月才露一面,上半天的课就离开了。 他的情况是很特殊,但特殊在学校完全放任他,片一是私转公,原先就是何氏的产业,何氏到现在还是片一各项活动的最大赞助商。何况国际部向来管理松散,何衹宁的行为也就被默许了。 而这意味着毕业班的裴纯安能偶遇何衹宁的机会几近于零,且他与姜思诚夸下海口时很有气势,而真正拿到对方的联系方式后,却又守着那一串数字整整四年,一次都没敢按下去。 和裴纯一表里如一的爱玩不同,裴纯安面对姜思诚时能摆出的样子,私底下面对自己却摆不出来了。裴纯一的幼稚是毫不顾忌,但裴纯安的幼稚却藏得很深,连他自己都不一定察觉。 他居然相信了那一眼的怦然心动,且不断在回忆中一遍遍重温,一遍遍在自我美化里加深。他偏偏因为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在认知里直接将何衹宁判定到了一个毫无道理的位置上,想一种近乎命中注定的固执。 他后来直升片一,在高中部里遇见过何衹宁的次数其实也不算少,但再也没有过舞台上那样的对视,总是裴纯安回过头去找他,何衹宁的视线却放在其他地方,就这么生生错开。因而何衹宁永远不曾领会过十六岁的裴纯安眼里不加掩饰的渴望和情意。 姜思诚无法理解裴纯安对何衹宁的追求方式,嘲讽他是在用视线强`奸,用脑电波表白。但他同样不能理解的是裴纯安同他说过那一次“认真”后,当真一心一意喜欢了何衹宁四年,且一次也不曾惊扰对方。 姜思诚问过他:“我看你对他是弯得无可救药了,又何必为难自己做柳下惠?” 裴老师答得十分光正伟:“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白月光怎么能用手去摘?” 两人之后一齐陷入沉默,为裴老师的道德觉悟叹服。而也就是这一个口口声声“不可亵玩”的裴老师,第一次碰到他的白月光时,连浅尝辄止都做不到。 在四年清心寡欲里将月光熬成执念的十九岁少年裴纯安,真正展示了季羡林先生描述中“比公用厕所还肮脏”的思想。 片一国际部初高中连读,只有五个学年,何衹宁高二那年毕业可以选择出国去读预科,或转到普高部参加高考。裴纯安打听到的消息,是何衹宁要按家里的安排留在国内。 事隔很多年后,姜思诚才听到了当时这个故事的完整版本,并摸着良心保证,裴纯安视角里的这个消息,绝对不是他打听出来的。 国际部高二一共三个班,加起来也不到一百人,大半要各飞东西,告别宴是不可少的,这种长辈一定出席的宴会是正正经经,但散席后,一群只被允许喝果汁的年轻人饮水不饱,按传统一贯兵分两道,一半到西郊盘山公路玩飙车,一半乖乖去唱歌。 而那天姜思诚回国,裴纯安上个月刚拿驾照,特意挑了他小叔叔最骚包的一辆跑车,翘掉高三统一组织的谢师宴到机场接他。 姜思诚的航班五点起飞,落地在西郊国际机场。两人原本的计划路线很乖,下了车就到裴纯安家通宵打电玩。 飞机难得没有误点,不想回去的半路上却下起大雨,车是敞篷,意气风发的裴纯安淋得十分狼狈。姜思诚倒处变不惊,只叹口气,接过驾驶座,将车开到附近一个私人俱乐部避雨。 私人俱乐部入门标准非常不私人,亮一亮车灯就放了行。裴纯安左右已经湿透,很新鲜地打量远处一行大呼小叫的男男女女,叹服道:“这个天气飙车?命大。” 姜思诚和他不同,表面似温良恭让,私底下却玩的很开,且荤腥不忌,是教科书级的道貌岸然。他但笑不语,将车停好,也不离座,只看着裴纯安,似意味深长。 裴纯安段数不及,干脆道:“有话直说。” 姜思诚:“今天国际部开完告别宴有转场,你知不知道?” 姜思诚问他:“你猜何衹宁去哪里?” 裴纯安和他对视着,心底便了然了。往年总分出两批,一类只嫌命太长的,比如去年姜思诚临走前玩的蹦极,另一类是固定项目的凡尔赛宫镜厅。今年命太长的,多半就是那群命大的了。 像何衹宁这样的乖宝宝,裴纯安无奈道:“他还能去哪?” 姜思诚失笑,打出一个双闪,示意他看前方。 姜思诚:“送你的礼物,毕业快乐。” 掀开冷雨,由远及近一个人影。对方衬衫一排衣扣全部解开,被风重重卷起,甩到身上,一身湿尽,黑发软绵绵贴在脸侧,刘海却又被随意撩起到脑后,露出一点凌厉的味道。 刘海下那张脸满是雨水,对方满不在乎地用手抿开一把,隔着雨帘看向这辆随地乱停的车,被忽明忽灭的强光打在眼底,眉头微微蹙起来。 那第一个不要命的人,居然长了一张裴纯安魂牵梦萦的脸。他忘了出声,怔怔地看着何衹宁走近了,又从他们车旁走过了,一眼都没有看向他。 裴纯安半天才找回语言能力,一句话支离破碎地问出来:“他…他?他怎么能?…这么大的雨…?……操!” 他终于反应过来,隔空点点姜思诚,好似用口型比了句脏话,飞快下了车追过去。 他不去想何衹宁有他所不知道的那么多面,却满脑子都是那么冷的天。他怎么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 但他一路追到俱乐部门口,有个女孩子备了毛巾等在那里,在等何衹宁回去。何衹宁擦着头发同她一道往里走,低下头来和她讲话,神情是很温柔,整个人漂亮得像一幅画。 裴纯安想跟进去,但被拦在门口,只有姜思诚是这里的会员。拦住他的动静不算太小,何衹宁拐过走廊前回头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然而没有停顿,神色不起半点波澜,又转身走了。 一直到姜思诚来给他解围,裴纯安还愣在那一个眼神里,姜思诚把他的书包带给他,又在他手里塞进一张纸条。裴纯安走神里直接放进口袋,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再找出来看。 是一个房间号。 裴纯安心领神会,但没有敢动它的出息。 他装傻:“什么意思?” 姜思诚笑眯眯:“邀请你的意思。晚上来我房间。” 裴纯安比较僵硬:“不太好吧?” 两人坐在茶室里,暖气很足,姜思诚把湿衣服换下来,腰侧一个纹身,裴纯安没见过他有,多看了两眼。姜思诚就大大方方给他看,道:“贴的,好看吗?” 裴纯安有点恶心:“你贴个裸男做什么?” 姜思诚笑了:“何衹宁身上也有。你不想知道他纹的什么?” 裴纯安咬咬牙,很用力的瞪着他,内心是不宜示众的惊涛骇浪。最后他落败了,桌上有清酒,姜思诚根本滴酒不沾,看来是给他点勇气。 裴纯安投降,老老实实道:“想。” 姜思诚看热闹不嫌事大,鼓励他:“有什么好怕?你要是想睡我,我们还有个朋友身份的顾忌,但你在他那里哪里有地位?左右不是你吃亏。” 总归是姜老师有理。裴纯安还是比较保守,内心斗争完了又底气不足地辩解道:“我没有想睡他。” 姜思诚给他敬酒,笑道:“树树,你若有心,吃我这半盏儿残酒。” 树树壮士断腕,一口尽了。他拱手:“姜姜自重,我去了。” 姜思诚最后还是好心提醒他,运动完向来有酒池肉林的传统。“反正他也推不掉,你们两个醉汉借酒行事最好,谁也不用负责。” ˉˉˉˉˉˉˉˉˉˉˉˉˉˉˉˉˉˉˉˉˉˉˉˉˉˉˉˉ 潘金莲:“叔叔,你若有心,吃我这半盏儿残酒。” 裴纯安却不当是玩笑话,认认真真道:“我会负责。” 他离开茶室时是十一点整,茶室有雅间,他却不肯用,非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里去。裴纯安进了厕所隔间,很僵硬地立在原地一会,天人交战,将手伸进裤内。 姜思诚劝他先解决一次,还友好问他需不需要提供照片。裴纯安一脸正气地拒绝了,因为何衹宁湿着衬衫走近的样子就已经足够。 即便那样的何衹宁看起来有些陌生,却还是很好看。虽然他不笑了。裴纯安自渎间想,他很久没见过他笑了。因着每每见的时间并不长,只遥遥望他一眼,何衹宁总是面色淡然的,甚至有些冷漠。 他回忆里最清晰的是何衹宁初二那年在舞台下对他笑的画面,而不是之后那个冷静地敲门,平静问他“有人吗?”的何衹宁。 裴纯安刚刚结束,就听见何衹宁的声音迟疑地在门外响起:“有人吗?” 单间仅此两间,左边坏了,右边被裴纯安理不直气不壮地占了十几分钟。他脑子里一片乌七八糟,心跳掷地有声,和白月光隔门相对,正处在一发结束后的贤者时间。 裴纯安将近当机,只好尽量冷着脸出去,让神色看上去不那么狼狈:“咳。你用吧。” 何衹宁看他一眼,飞快又移开目光,好似有些嫌恶,裴纯安立刻不安地想,难道他闻出味道了? 时间凝滞了半秒,何衹宁迟疑着开了口,语气有些小心翼翼:“你……便秘?” 裴纯安有点憋屈,道:“……有一点吧。” 何衹宁也觉得尴尬了,点点头进了隔间,将门轻轻关上。裴纯安摸摸一鼻子灰想,何衹宁修养真好,都不对他甩门。 何衹宁究竟是怎样他不知道,但刚才那两句话间,他闻出何衹宁身上极浓的酒味。他脸色也不再是平日里不太见光的那种白,在洗手间的环灯下显出几分暖调,又让裴纯安有些意动。 裴大尾巴狼,太没出息了! 他就一动不动站在洗手池前等,等何衹宁出来。而何衹宁出来后也确实被他吓了一跳,问:“你还没走?……是不是你刚才没用完厕所?” 裴纯安第一次听他对自己讲那么长一句话,脸都红了,好像是那两杯清酒上了头,还好光线偏暗,何衹宁应该看不出来。 他也没听他讲什么,就支支吾吾应着,何衹宁大概要觉得他是个变态。但白月光只是洗了洗手,在走之前还回头看了他一眼,问:“你没事吗?” 裴纯安忙反正过来,赶紧追上他离开了洗手间。 何衹宁是真的不认识他,虽然觉得他奇奇怪怪,但还是很礼貌地和他告别,说自己要往另一边走了,又委婉提醒道,你好像还没洗手。 裴纯安假装没听见,低下头,用力用力看自己的脚尖好久,终于两眼一抹黑,三两步追上已经走开的何衹宁,握住他的手臂,道:“我有话想和你说。” 何衹宁:“……” 何衹宁:“在厕所门口说吗?” 裴纯安怕自己攒不起第二次勇气了,胡乱点头道:“必须现在就告诉你。” 何衹宁真的停下了,认真地转过身看着他,等着听他说:“那你说吧。” 于是万千涌动在这一刻一并作怪,让裴纯安口干舌燥,一下忘掉了来时背好的情书。 空气里悄悄游动着薄荷清新剂的味道,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口哨和哄笑,时机、地点、条件,无一不是最糟。但裴纯安看着何衹宁的眼睛,沸反盈天的心绪就慢慢平静下来,慢慢慢慢,沉到最低的地方去。 他密封四年的情衷,一千多个日夜,让他此刻小心翼翼地接近,小心翼翼低下头,在对方唇心慢慢地,慢慢地落下了一个生硬、冰冷,却又隐忍克制的吻。 他不知道别人告白时世界是不是也是放了减速的。 何衹宁好像傻掉了,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瞪大眼睛看着他。 裴纯安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却又很认真,低声对他道:“我喜欢你很久了。” 而下一句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用同样郑重的口吻告诉他:“不是开玩笑,是想每天都和你睡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何衹宁:“……” 裴纯安一身的酒味,看来醉得不轻。 10.接吻练习   何祇宁从前在西雅图那四年里,常常是白天上课,晚上打工,通宵温书,一天只睡到三两个小时,有一段时间精神严重衰弱,又舍不得钱去看医生。后来回国后才慢慢好些,却落下一个失眠的后遗症,总难入睡,且睡时极浅。   但从昨天到现在,他好似把这个月的睡眠额度都用尽了。他只不过躺着同裴纯安讲了两句话,说着说着竟睡过去,醒来时针水已经挂完,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一个刚刚醒过来,另一个握着他的手,低头很认真帮他按住输液贴的正心。   何祇宁手指轻轻动了动,有些不太自在。   裴纯安抬头看他,问:“你醒了?睡得好吗?”   何祇宁之前已经挂过水,只不过补第二瓶,想来不会很久,但他一想到裴纯安可能一直坐在这里,就有些紧张。他没有起床气,但起床的傻气是不可避免了,大脑走得慢吞吞,怕装得不够镇定,只好挑简要的问:”几点了?“   裴纯安看了看表,告诉他:“九点十分。”   何祇宁是六点来的医院,他没想到自己睡得比想象中更久,还梦到了从前的事,现在醒来想,可能是因为当事人就坐在身旁。他问:“裴先生不回去吗?”   裴纯安站起身来,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应了一声:“嗯,一起走。我送你。”   何祇宁还没从梦的情绪里挣出来,只好道:“不用麻烦了,我开车来的。”   裴纯安:“何先生身体吃得消?”   何祇宁给他一个放宽心的微笑:“不要紧,低烧而已,我家离这里也不远的。裴先生还是早点回去,纯一的电影下个月就要进组了吧?”   裴纯安问他:“何先生到时会来吗?”   何祇宁:“开幕式自然是要去的。”   裴纯安也不勉强他,想着慢慢来吧,点点头准备要走,想起什么,又折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一片粉色的片贴,好似偷了别人的手脚,很不自然地放下在何祇宁手边,说:“下雨了,开车小心些。”   然后大步走了,很有点劫道递了情书落荒而逃的意味。   裴先生做这类事情永远好似十八岁,甚至还不如真正十八岁时的有勇气些。   何祇宁拿起来看了看,是一片散装的暖宝宝。他边咳边笑,笑着笑着又有点失落。他梦里真正十八岁的裴纯安被他收藏起来,很多年里只敢在睡最深处时回想,怕拿出来就要与空气腐化了。如今再拿出来时,却发现原来二十八岁的裴先生同样是那么好,且只比从前更好。   他当初放弃进修学业,回国向老头子妥协,唯一要求就是留给他一年时间。结果连找都不必找,他落地的第一场接风宴就同裴纯安撞见。二十三岁的裴纯安眉眼深刻,已经初见后来不苟言笑的端倪,看人的眼神里带一点咄咄逼人的凌厉,藏都不屑藏,锋芒毕露,是最耀眼的模样。   但那时他身边已经有了新人,何祇宁甚至不知道自己配不配算他一个旧念。原本以为一年太少,原来却是宽裕了,宽裕到他整整一年里都在假作陪伴他,和他听同一节课,走他走过的道,读他喜欢的书。后来发现自己是很多余的,这些事已经有人陪他在做。   原来那时候他给过他的机会,他不小心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那天裴纯安亲完他,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裴纯安自己却先脸红透了。何祇宁心跳得很快,他早早置办好了一切手续,那天狂欢结束后一早就会有订好的航班在等他,同样等待他的还有未来新篇章的无数可能。   他唯一舍不掉的就是裴纯安。可裴纯安并不认识他,只有他一厢情愿,也就没什么意思了,何祇宁准备好告别和心意,却猝不及防收到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吻。   裴纯安嘴唇很冷,只会嘴对嘴贴着他,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真的太笨。何祇宁应该是开心的,可他又有点想哭。   而那时的裴纯安是真的想哭了。他话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蠢话,都得怪姜思诚一直在和他讨论睡不睡的事情,何祇宁看起来被他吓了一大跳。但姜思诚做的坏事显然不止这一件,那两盏清酒入口清甜,后劲现在烧起来才叫他知道后怕,却已经烧的口干舌燥了。   他只好不受控制地继续说蠢话,他听见自己告诉他:“何祇宁,你真甜。”   何祇宁一双眼睛瞪得更大了,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他离得很近了,闻出何祇宁身上的酒味比自己身上要重得多。他们开派对自然不会点清酒这样的小家碧玉,想来何祇宁这样不用上学成绩却很好的讨厌家伙,是要被一杯一杯灌到趴下的。   裴纯安希望他喝得很醉,最好每一杯都是五十度的烧白,能醉到不记得自己今天糟糕的表现。但这个念头只冒出来一瞬,又马上被他自己否决掉了,何祇宁不记得不认了怎么办?既然亲过,就是戳了盖章的关系,再说他刚刚淋过雨,身体恐怕着了凉,再乱喝酒,会不会感冒发烧?   果然何祇宁要醉得比裴纯安还彻底些。何祇宁仔仔细细看了他一会后,居然轻声笑起来,他比他稍矮两三公分,主动踮起脚搂住他的脖子,与他交换了一个又长又深的吻。   何祇宁大概是想说些什么话,最后一句也没说成,全都融化在这个吻里了。裴纯安没有实践经验,很认真地与他进行吻技的初次探讨。唇分时两人都有些气喘,裴纯安还没看出何祇宁的状态有什么不对,又将蠢话向他求证一遍:“我喜欢你,是想只同你一个人接吻,也只同你一个人睡觉的那种喜欢,你明白吗?”      他猜得一点不错,何祇宁酒量不差,却也尚未修成后来的金腰带,五六杯真章下肚,整个人就已经醉得很深了,声音都变得很甜,满心大概只剩下本能的喜恶,凑到他唇边亲他,也不应答。   当初字正腔圆说着“不可亵玩”的裴纯安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但还是趁机凑过去,贴在对方耳边,不太确定道:“我很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啊?”   他眼里感情太浓烈了,不知道几分是纯粹的喜欢,几分是无法抑制的生理欲`望。裴纯安以这样的目光试图看进何衹宁眼底去,想看清对方的真正心意。   大尾巴裴点点吻落在对方颈间,脸埋进他锁骨里,闷闷问他,又像在同自己确认:“最后问你一遍啊,你现在不推开,我就当你默认了。”   我当你默认了。默认你也是喜欢我的,是不是?   何衹宁眼睛被酒气染得发亮,定定看他一会,然后凑过来亲他,嘴唇都咬不住,滑开几次,觉得有趣,笑得眉眼弯弯。   裴纯安很少见他这样生动的模样,一时酥得不行,抵着他的额头便吻过去,一点点再和他练习怎样接吻。两个人笨拙地纠缠在一起,偏偏年轻气盛,就是这样糟糕的吻技,裴纯安还是把自己亲得七荤八素,硬得不行。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顺水推舟了,好似踩进一场梦里。裴纯安最后还留有一点顽强的意识,帮他记着姜思诚纸条上写的数字,想要带何祇宁回他的房间,结果对方却搂着他却不肯撒手,撒娇一样抱在他身上,拒绝自己走路,一路都在讨要他的亲吻,裴纯安觉得自己像在哄一个三岁的小宝宝,不知他为什么幼稚得这样可爱。    两人在门关处接吻,酒意将何衹宁的身体蒸得极热,在皮肤下熏出一层薄粉。裴纯安把他抱到床上,从口袋里翻出姜思诚塞给他的东西,一管润滑同一盒避孕套。何衹宁好奇宝宝地从后背环住他,下巴撑在他肩上,同他一起打量这两样事物。   裴纯安拆出一个,让他咬在嘴里,哄他帮自己戴上去。但这个复杂动作显然对现在的何衹宁来说难度太高,他茫然地和小裴纯安面面相觑,最后伸出舌头,小小舔了一下。   裴纯安此刻万分庆幸听了姜思诚的话先解决过一次,不然恐怕何衹宁这一下就要让他出了大丑。   何衹宁是一点经验也没有的,皓齿明眸,裴纯安哪里舍得让他受半点委屈,硬是克制着纠正过他的伏姿,让他坐直了,面对面吻他。   何衹宁也不知道闭眼,雾蒙蒙地隔着水气看他,看得裴纯安去拿润滑剂的手半天没找对路,好不容易拧开盖子,又没轻没重挤得多了。   后来才知道是不多的。他才进去一两根手指,何衹宁就开始小声哭起来。   他生涩得厉害,裴纯安好怕他疼,忍得眼睛都红了,只能不停地亲他,将细碎的吻从锁骨落到胸前,哄着叫他宝宝。   最后裴纯安干脆想算了,他宁可闭着眼去洗冷水也下不去狠心。但何衹宁好似看出他不太坚定的意志,居然主动坐上去,眉头紧紧蹙成一团,一点点往下按自己的身体,想将他的大家伙吃进去。   结果最后还是裴纯安完全把意志涣散了,按住他的腰将他翻过身,压在身下,用教他轻松一些的背入式重重推进去,捏着他的胯骨,一没到底。   何衹宁的嘴唇一瞬间便白了,额上流下一滴冷汗。裴纯安只觉他里面紧得吓人,根本一动不了,轻轻拍着他的腿根,将他两腿往旁再分开些。   他哄他:“宝宝,放松一点,动一动就不疼了,好不好?”   何衹宁这才知道怕了,拼命摇头,但事已至此,裴纯安只好一巴掌扇在他臀瓣上,教他吓一跳时退出一半,又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前猛一记顶回去。   他反复试过两三次,才悄悄在他的甬道里探出一点进出的空间,何衹宁早就脸色煞白了,连哭声都碎了不成文的呜咽。   裴纯安心疼得不行,贴在身后抱紧他,一边在身下顶弄着,一边在他后背一颗一颗种草莓。何衹宁被顶得不住晃动,又被他紧紧箍在怀中,整个人都找不到着力点,只能死死抓住床单,咬在被角。   一时房间里只剩下裴纯安的粗喘和肉`体撞击的啪打声,他控制不住力气,用力很重,抽送时甚至带出一点殷红的穴肉,润滑剂被挤成白花花的泡沫,从二人交`合处被推出来,指责裴纯安欺负何衹宁欺负得太凶。   何衹宁的肠壁紧致温暖,体内因为醉酒烧起不正常的高温,裴纯安被紧紧包裹着,头脑都有些发昏,一言不发地抽`插了百来余下,才凑过去边吻他边耸动下`身。   何衹宁眼眶是湿的,侧着头回应他的吻,求饶或喘息都被堵回喉咙里,只能漏出断续的鼻音。   裴纯安起先顶得毫无章法,只他自己尽兴,直到无意顶中某处,身下何衹宁浑身都僵住,内壁唆他一紧,裴纯安见何衹宁眼神出现一瞬间的失焦,便无师自通了,之后只就那一点猛进,好似要将整根都楔进他身体里。   何衹宁大腿不受控制地痉挛,过大的瞳孔几乎失神,终于在裴纯安几乎刻意的顶弄下断断续续哭出声来。裴纯安不知道的是他同样喜欢他四年,甚至更久,此刻终于似尘埃落定,原来他也是一样的。   何衹宁借酒意失态,在裴纯安的怀里哽咽出声。裴纯安心都软化成水,整根抽出,又再蓄力贯入,次次顶撞在何衹宁最敏感处,身体力行地无声告白。   何衹宁带着鼻音和哭腔喊他学长,在他耳边边哭边索吻。   裴纯安珍而重之地吻他的眉毛,吻他的眼睫,吻他的嘴角。最后一段俯冲,何衹宁双目失焦,十指蜷缩,而裴纯安真的去舔干净了他眼角的泪水,低声喊他心肝,甜心,亲亲,一句换一个称谓,已经释放过的东西还留在他体内,高`潮后的内壁一阵紧缩,让人恨不得就这样永远不拿出来。   他在一分钟里计划好了他们以后几十年的未来,想先带他回家出柜,一年后等他考到同一所城市念大学,他们一起去租个房子,一定要大,地上一年四时要铺不同的毛毯,这样可以方便他同他在各个地方做`爱,又不会叫他着凉。他们应该还会一起养一只宠物,不知道何衹宁更喜欢狗还是猫,猫会掉毛,但狗还得每天有人去遛……   裴纯安那时还不知道他们前方即将面临的是九年之长的分别,甚至满心欢喜,觉得何衹宁一定同样喜欢着自己。   但即便九年后,隔开那些思念、低落和失望,他站在回忆的终点看那天晚上月落星垂,心底依旧是一片温柔和缱绻。   他那天最后不肯离开何衹宁的身体,就从后背抱着他,怕这只是一场梦,不握紧就会在日出散去。他温柔地吻他的额头和发顶,对他说晚安。   他维持着那样一个生硬的姿势到了天明,整条手臂都僵掉了。可即便这样,他还是没能留住那个梦。   裴纯安醒来时,何衹宁已经不在他怀里了。 ------------------------------------------------- 11.睡过没有   何祇宁当然没有开车来。事实上,他不仅没有开车,他还没有手机,没有回家的钥匙,甚至没有一把伞。   雨来得又快又急,恐怕赶来接他的助理会被堵在路上。气温骤降,何祇宁将窗打开,让风吹进室内,他不觉得冷,反而温暖。他喜欢雨夜,特别是这样能困住整座城市的大雨。   如果那天雨下得再久一些,不那么快放晴,他大概就会被困在机场,而裴纯安醒来打听到他的去向后,或许会赶到机场来找他,带他回家。从那家俱乐部到西郊的机场不到十分钟的高速。   可一切都很顺利。他以为自己会走不动路,但裴纯安比他想象中要温柔。何祇宁醉时幼稚是幼稚真的,但不由自主也是真的。他扪心自问,他暗恋多年,睡一睡裴纯安,怎样都不算吃亏。既然都不吃亏,那大概就是情投意合了吧?   他不准备因此打乱行程,但裴纯安势必会成为他向片城妥协的唯一原因。飞机是早班,他只安安心心等裴纯安醒来后联系他,到时再做计划。   但十二小时的飞行模式里,裴纯安没有给他打过一个电话。   巡班的小护士敲门查房,见何祇宁面无表情地站在窗边,探出大半身子出去,以为他要寻短见,吓得飞扑过来抱住他。   何祇宁只是淋雨,反而被她这一出吓了一大跳,啼笑皆非地向她解释,又再三保证自己心态积极三观正确。小护士脸有点红,小声道:“那你都打完针了就快走吧,雨还不知道要下多久呢。”   何祇宁便不再留,只是这个病房里有过裴纯安的气息,他有一点可惜。   他下到大厅,端了杯咖啡暖手,他是睡够了,手边也没有可以处理的工作,只好坐在长椅上闭目养神,位置很显眼,等助理krystelle过来找他。   有脚步声靠近,他心里算有时间,想krystelle的效率是越来越慢,睁眼却看见已经离开的裴纯安站在他身前。   裴纯安看起来是跑过来的,呼吸还没平复,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何先生, 你根本没有开车来,是不是?”   何祇宁自知理亏,有些心虚,却不知道怎么被他发现了。裴纯安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好似被下了降头,绕停车场整整一圈,一辆一辆找他的车,最后没有找到,于是理直气壮地回来质问他。   裴纯安看他不说话,心就软了,觉得自己也很没立场,只好问:“何先生怎么也不接电话?”   何祇宁告诉他自己手机丢在计程车上,没办法回去了,恐怕要在医院大厅过夜。krystelle这个人被他三言两语从世界上蒸发掉,一点都不向裴纯安提起自己还有个助理正在赶来的路上。   裴纯安:“起来,我送你回去。”   这一次何祇宁乖乖听话,起身和他乘电梯下了停车场。路上实在好奇,问道:“裴先生,能不能问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开车来的?”   裴纯安:“猜的。” 何祇宁抿了抿唇,不太相信,但什么话都没说。裴纯安从后视镜里看他,何祇宁神情看起来比之前放松一些,觉得他刚睡醒时不设防的状态有些可爱。   去买牛奶时姜思诚叫住了他,告诉他何祇宁没什么事了,就是要注意休息。姜思诚当了医生后就戒掉从前很多爱好,居然用保温杯泡起枸杞,整个人好似提前步入老龄养生,就是每每提起他追何祇宁这件事,脸上的表情永远是一样的嘲讽。   姜思诚问他:“到底睡过没有?”   裴纯安和他平视一会,才松口道:“……睡过了。”   当年何祇宁不告而别,姜思诚的理由在何祇宁看裴纯安的眼神分明是藏不住的,怎么会拒绝他?但何祇宁确确实实是走了,且一走就是九年,听说后来回了国,也再没有联系过裴纯安。   原来何祇宁真的回了国,也真的没有再联系过。好似白嫖一夜,梦醒散场。   那之后裴纯安又过几年,好像是恢复了,戒烟戒酒,一心投入工作,裴纯一想进娱乐圈,他就把他拎到自己名下亲自带,一个经纪人比生活助理还生活。姜思诚难得后悔和反思,他不该自以为是,给他们二人创造过那次机会。   裴纯安一切都很正常,只是把自己的生活活在照顾裴纯一的生活里。   姜思诚怕自己死心眼的发小走不出牛角尖,有心补救,但时间毕竟过了太久,他不敢轻易打破了这份平衡。   姜思诚斟酌道:“我高中时和他不熟,不过那时候也没人能有太多机会和他接触。但我不觉得他像是这么随便的人,送上门就睡,睡完就走,转身就忘——你觉得这个描述听起来更像谁?”   裴纯安叹了口气。姜思诚的提要生动形象,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次认清手下艺人的劣根性,答道:“……我弟。”   姜思诚:“你觉得何祇宁和纯一是一类人?”   裴纯安无奈道:“没有你这种比较法。”   姜思诚:“纯一的情况是比较特殊,他从小就被你宠坏了,觉得做什么都不用负责。但正常成年人多少都有点责任意识,你和他告白在先,何祇宁大概不至于还把你当作一夜情对象。”   裴纯安对这个词很敏感,但如今已经不会在姜思诚面前表现出来了,只淡淡道:“也许他没有当真。”   姜思诚话锋一转:“他技术怎么样?”   裴纯安看了他一眼。   当时十九岁的裴纯安第二天表现实在不佳,找姜思诚吃早饭时看起来好像要流眼泪。当然他不是会流泪的那种人,但姜思诚知道不对劲了,他们也就没有仔细探讨过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思诚:“哦,事先声明,我对他没有兴趣。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裴纯安隐隐觉得他这句话哪里不对,但没有细想。   他说:“……不怎么样吧。”   他艰难点评道:“挺干的。”   姜思诚有点可怜他,踩在他伤口上问:“他第二天早就订好机票要走了,对吧?”   裴纯安不说话。   “我后来查过,他那天是早上七点的航班。什么正常人会在赶早班飞机的前一晚给自己开苞?又不是强`奸。”   裴纯安皱了皱眉,道:”他当时喝得很醉,喝多第二天会断片。再说那对他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过去那么多年了,他早该忘了。“   姜思诚叹气:“你一遇到何祇宁的事情,智商就下降到纯一那个水平。”   裴纯安:“什么意思?”   姜思诚一本正经问:“你们有没有肛`交?”   裴纯安:“……”   姜思诚:“看来是有。”   他对裴纯安说:“除非你现在告诉我你不仅秒射,而且只有三厘米。”   裴纯安很平静道:“你想试试?”   姜思诚往下说完:“……不然我不信何祇宁一点感觉都没有。”   裴纯安伤口被他拖出来撒了半天盐,有点麻木。他说:“他是挺有感觉的,一晚上射了两次。”   姜思诚:“我不是指这个意思。要我夸夸你吗?”   裴纯安:“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试过他,但他看见我的反应不像是装的,他就是真的没认出我。就算你说得对,那么久了,他可能早忘了那个人是谁。”   姜思诚只好问:“他喝多了会断片是谁告诉你的?”   裴纯安:“他自己说的。”   姜思诚无能为力了。他道:“你可真是要完。他说了你就信?”   裴纯安没说话。   姜思诚拆字拆句告诉他:“如果他只把你当个白嫖的玩具,那他现在见你就没必要装傻。我要是他,正好再来一炮。退一万步想,他说的断片没有骗你,第二天的床事现场和身体反馈也会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姜思诚看着他:“你总不要告诉我,做完后你们就换了新床单,洗了澡,把衣服穿好分了床睡觉吧?”   裴纯安当然不会和他描述最后那个连体婴一样的睡姿。   姜思诚眨了眨眼。他以一个专业人士的不正确立场,最后宣布道:“如果他真的把你忘了,那只能证明了另一件事。”   姜思诚:“你三厘米,而且还秒射。” 12.我的恋人 裴纯安等过一个红绿灯,偷偷从镜子里往后座看,却发现空无一人,他吓了一跳,立刻转过身,结果动作太大,手肘按在喇叭上,发出一声抗议。 何衹宁明明才醒不久,居然又睡着了,头一点一点地往下掉,掉到头枕下面,就照不到他了。 喇叭很用力响的那一声也没能惊醒他。 裴纯安松了口气,在昏暗的光线里仔细观察他了一下呼吸的轨迹,发现他连睡觉时都在轻轻皱着眉头,好像很不舒服。 他很想帮他抚平,但不敢。裴纯安回过头去,不再看了,怕他会突然醒来。 他不知道何衹宁为什么看起来这样累,在他面前轻易睡得毫无防备,他明明可以选择更轻松的生活方式,却会把自己逼到喝进医院。 裴纯安把暖气调高,车窗前的雨连成白茫茫一片。他听说他回国五年,一直在片城,以前Queen也同尹志有过合作,却从来见不到他一面,直到现在才产生一点交集。他只好小心翼翼看着这一点交集,不敢靠得太近,又做不到轻易放开。 裴纯安想得出神,没注意到已经换了绿灯,身后的车不耐烦地按着喇叭,没叫回他,反而先把何衹宁给吵醒了。 何衹宁:“……裴先生?” 他睡得迷迷糊糊,看了一眼窗外,提醒道:“裴先生,绿灯了。” 裴纯安反应过来,边踩下油门,边抬眼看后视镜:“你很累?” 何衹宁难得有一点茫然,眼神放空了两秒,意识到自己刚才居然又睡过去了。他找不到话讲,只好笑了一下。笑完才想起来裴纯安是看不见的。 何衹宁:“不好意思。” 裴纯安说没事。 裴纯安想了想,道:“其实不用一直这么客气,我和何先生说来还是校友。” 何衹宁抬起一点眼:“哦?” 裴纯安刚才同姜思诚谈完后,就有点蠢蠢欲动。不过在病房里还想着来日方长,现在何衹宁坐到他车上了,突然就很有点领地加成,他想着择日不如撞日,干脆鼓起勇气道:“何先生不记得了?说来话长,我和何先生有过一面之缘,让我印象很深。” 何衹宁本来还有点没睡明白,现在算是彻底清醒了。他仗着裴纯安开车看不见,装都不装了,瞪大眼睛,明明白白写出猝不及防。 大家难道不是要把那个误会装傻装到底吗?怎么裴纯安突然就摊牌了? 何衹宁一点都没准备好。他什么事都做万全之策,唯独和裴纯安有关的事情,一件比一件糟糕。 一车之内,两人心里都很有鬼。裴纯安想我提圣诞袜还是俱乐部比较好,不知道他肯承认哪一个,何衹宁想得更复杂,他不知道裴纯安是不是想起来他们之间那场玩笑一样的性`爱。 他说:“裴先生可以慢慢说。” 他当年飞机落地纽约,在临时入住的酒店里等了两天,不见裴纯安联系他,才觉得有点不安。同行的朋友见他心不在焉,主动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何衹宁问,能不能帮他寄一封信回国? 朋友很惊讶,说没问题,问他寄给谁?何衹宁说,寄给我的恋人,我走的太急,还没来得及和他告别。 朋友眨眨眼,笑着问他,Louis,你什么时候谈的恋爱,风声那么紧。何衹宁那时候还很不好意思,把话题转开了,友人见他不答,也就不再问,想热恋的人怎么会藏得住呢?就等他自己乖乖露出马脚来好了。 何衹宁延长了留在纽约的时间,一心一意等裴纯安收到信后联系他,他内心是非常笨拙的人,觉得邮件和电话都没有亲笔写下的字句真诚。 第一个月零六天,一个周六的早晨,友人敲响他的房门。何衹宁觉得自己等的答案到了。他的答案是到了,友人碧绿的眼眸里全是愤怒,告诉他,Louis,我建议你马上和那个男生分手,他把你的信拆过又寄回来,他根本不尊重你。 何衹宁低头看了那封信很久,说,好吧,我知道了。 那封信他留在纽约的一家私人银行,永远不会再去打开那个保险柜。他初一时第一次见到裴纯安,裴纯安在社团晚会上小心地看着一个比他矮了半个头的男孩子玩火瓶,眼里的温柔快要溢出来,让何衹宁忘了自己说到一半的话。 于是他费尽心思打听到他的名字,知道他看着的那个男孩子是他弟弟,甚至知道了他有一个发小在国际部。 何衹宁从小接受家庭教育,在学校只是挂名,所以不知道同龄人之间是怎样相处的,他所了解到的裴弟弟和裴纯安的那个朋友都是非常爱玩的人,他想大概裴纯安也会和他们一起玩,那么他也可以去学学看。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喜欢上极限运动,开始主动去学以前不感兴趣的骑马和赛车。何家人并不希望自己未来有个缺乏生气的继承人,见他尝试着接触这些,还非常鼓励他,等到后来发展到何衹宁一不开心就会用飙车这类危险行为来发泄时,他们也没有太过在意。 后来他听到了关于裴纯一一些不太好的流言,说他男女不忌,把一个初二的小学弟玩到进了医院,结果付完赔偿费转身就忘了。他那时想,裴纯一他不知道,但裴纯安一定不会是这样的人。 何衹宁坐上去往西雅图的飞机的那天,一连几日阴雨绵绵的纽约放了晴,天空干干净净。 很多年后他才明白自己当时那样物以类聚的分法非常偏颇,但已经不太重要。 他不希望成为那个初二男生一样的麻烦,让裴纯安觉得他是一个困扰。他离开片城那天刚满十八岁,已经是能对自己行为负责的成年人了。 他没有后悔,但确确实实有过可惜。十九岁的裴纯安大概是有一点喜欢他,无论是从哪种意义上来说。但他后来既已经有了新人,自己也就不适合拿着过去的事情再自讨没趣。 何衹宁当初和家里闹翻,在西雅图的四年全靠打工和奖学金,回片城后却选择进入和专业完全无关的尹志管理层,每期和Queen有关项目的市场调研和策划都亲自参与,却从来不出席任何公开活动。 他自己很没有办法,他喜欢一个人喜欢了十四年,已经很难再喜欢上别人了。他们能重逢,当然很好,但何衹宁本性就是很偏执,如果裴纯安只能给他当年那样的一点点喜欢,那么他宁肯不要。 无论裴纯安说什么,他都会撇到最干净。 但裴纯安最后圣诞袜和俱乐部哪一个都没提,他轻轻笑了一下,何衹宁发现了,裴纯安对着他的表情是很丰富的。 裴纯安对何衹宁说:“何先生耳背后,是不是有一个纹身?” 13.你的名字 何衹宁愣了愣,没想到他会提这个。 他是有一处纹身,只不过不在耳背上。何衹宁迟疑道:“没有。” 裴纯安看了他一眼,刚想说什么,何衹宁便打断了他:“裴先生,你开过了,是刚刚那个岔口右拐。” 裴纯安刚才专心想找话题,车开得非常不专注,明明昨天才送他回过,今天就能忘了路。想到这里,他反应过来哪里不太对劲——他刚刚在病房里对着何衹宁胡编乱造,裴纯一居然没有拆他的台。 倒不是裴纯一会故意为难他,只不过他很清楚自己弟弟不长眼色又不会说话的问题。他思绪百忙之中抽空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没有就裴纯一的情商找出答案。 现在他只好绕远路,下一个能调头的路口还有一段距离。雨越下越大,又开始堵起车。 裴纯安道歉:“不好意思,刚刚想事情有点分神。” 何衹宁很理解道:“哪里,我才不好意思,又要麻烦裴先生多绕一段路。裴先生刚刚是在想纹身的事?” 裴纯安应了一声。他以为这个问题在两个“初识”之间是是足够暧昧了,但何衹宁很镇定的样子,告诉他:“我想裴先生可能是误会了,我耳背后确实没有纹身的。裴先生是不是把我同别人记混了?” 他话说得坦然,因为确实没有,也就不怕他发现。 裴纯安沉默了一下。他看了他一眼,说:“是吗?既然何先生都这么说,那可能确实是我弄错了。” 他话出口的同时,有一个小裴纯安生气地在他胸口踹了一脚。他现在可以确定何衹宁就是在装傻,他从背后吻他的时候,分明见过他耳根后一个小小的花体英文“L”。 承认也尴尬,不承认也尴尬。但裴纯安没想到他那么轻松地问“你是不是把我记错了”,好似发现别人身体私密处的纹身对他是件很平常的事。 片城的三月,这场雨来得全没道理,乱七八糟。 两个人又陷入沉默。何衹宁和他讲过两句话,已经没有睡意了,很安静地看着窗外的雨,过了好久,才问他:“不继续说了吗?” 车子爬得非常慢,裴纯安有时看雨,更多时候从镜子里往后看他。他看着他睡皱了的领口,道:“何先生既然不记得,就算了。也不是什么一定要说的事。” 何衹宁不好看他,只好看着窗外。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过了好一会,还是发现胸口闷住了,呼吸得又长又深,每一次都会发疼。 亲耳听到他说不重要,和拿到那封退回来的信时安慰自己的不重要,原来还是不一样的。何衹宁坐在裴纯安的车上,已经没办法像小孩子一样蹲下来藏住自己了,他在软座里,不得不坐得很直,才能撑着自己不垮下去。 裴纯安在公寓门口将他放下,何衹宁和他说再见,准备等他倒车离开,再去保安室借电话打给krystelle,让她拿了备用钥匙送到这里。 结果裴纯安送完他,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甚至拿出伞,说送他到电梯才能放心。 何衹宁又不是真的小朋友,只好哭笑不得陪他假假进了电梯,告别地点又改到电梯门口。 何衹宁:“……” 他怎么还不走? 裴纯安好整以暇地站在电梯前,两手按在伞柄上,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请我进去”几个字。 虽然被白月光白嫖在先,二十分钟前又被对方当场不认帐,但裴先生一点也没有气馁。他一直不敢光明正大看他,反而看开了,以前他不敢接近,憋屈地暗恋了何衹宁好几年,是怕吓到他。 现在既然早都吓过了,还有什么好怕?他好不容易再碰见他一次,还一天之内一口气和他说了那么多话,简直进步不要太大。 他还没有过这样和何衹宁慢慢相处的机会,发现原来能那么近的看见他在自己身边,比躲起来远远的喜欢他要好太多了。 何衹宁:“……” 怎么办,告诉他自己没有钥匙,钥匙落在计程车上,方便的话能不能借一下手机给我助理打个电话?简直难以启齿。 裴纯安和他平视了半天,发现他比从前长高了,还发现另一件事。他问:“你是不是没带钥匙?” 何衹宁艰难地嗯了一声。 裴纯安皱了皱眉:“落在医院了?” 何衹宁:“……大概吧。” 裴纯安很无奈道:“刚才怎么不说?现在怎么办,再送你回去拿?” 何衹宁道:“我已经联系过助理,她会带备用的过来,都那么晚了,裴先生先回去就好了。” 裴纯安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两秒。他插兜道:“没事,反正都已经那么晚了,我再陪你到你助理过来好了。” 何衹宁:“……” 何衹宁:“那裴先生能借手机用一下吗?我让她快点过来。” 结果krystelle关机了。何衹宁面无表情地挂掉电话,心想明天回公司就炒了她。 裴纯安的大尾巴露出来,关心道:“怎么样?” 何衹宁有点头疼,他一共只配过三把钥匙,一把前几天弄丢了,一把今天又丢了。他问裴纯安:“裴先生有开锁师傅的电话吗?” 裴纯安看了一眼表,人五人六道:“快十一点了,再麻烦别人是不是不太好?” 如果裴纯一在场,一定会很震惊地揭穿他,裴先生可是半夜三点叫过酒店服务给腹泻的裴弟弟清马桶的人。 何衹宁看了一眼手机,心想十点一刻是怎么四舍五入到快十一点的?但他刚刚才用“太晚了”下过逐客令,此时不好马上拆台。且他和裴纯安对视上,一时不知为何鬼迷心窍,陷进那一双眼睛里,话就比理智先一步从嘴里偷跑出来,轻轻道:“是啊,那怎么办?” 裴纯安尾巴都快摇断了,告诉他:“其实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也挺近的,开车十分钟不到,不如何先生今天先委屈一下,住在客房,明天一早我再送你回医院拿钥匙?” 他又提醒他:“何先生,你可是病人。” 他们其实都知道这不是最好的办法,裴纯安话说出来,一点把握也没有。但二十分钟后何衹宁就站到他家玄关处,等着他给自己找一双拖鞋。 裴纯安住的地方,就一个单身男人而言,怎么说都太大了,而且过分整洁。装修是一派性冷淡风,但客厅里码着一套规整的积木,墙上裱着风格抽象的漫画,又透出格格不入的味道。 何衹宁立刻意识到,裴纯安可能不是一个人住。他还没来得及骂醒自己,裴纯安就拎着一双新袜子和新拖鞋走过来,还一脸窘迫地告诉他:“……还没和你道歉,我刚把你的袜子扔了。” 何衹宁除了露出一个理解的笑,尽量若无其事地接过鞋袜,真的没有话好讲。 他们进了门换鞋时裴纯安发现何衹宁皮鞋下没有穿袜子,才尴尬地想起自己之前做的蠢事,现在两人只好都摆出一副“不小心拿走别人袜子还不小心扔了”是很寻常事的样子。 裴纯安拿走何衹宁的袜子,还把医院的拖鞋还了回去,最后习惯性地把他的袜子和裴纯一的一起扔到了垃圾篓里。 裴纯一小时候多动症坐不住,裴纯安怕他跑丢,每次都把他的鞋子藏起来,地板太凉,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不敢赤脚下地,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乖乖待上一会。没想到后来小少爷长大了,德行却一点不改,裴纯安的方法沿用至今,已经发展到一生气就干脆扔掉的程度。 长大后的裴纯一一点也没懂事,且作为民间一级气功师,惹裴纯安生气的本事是越来越驾轻就熟了。 何衹宁听完他的解释,心里很想笑,忍着问他:“那纯一现在还是和裴先生一起住吗?” 裴纯安昨天在剧组附近给裴纯一订了酒店,于是此刻实话答道:“没有。” 何衹宁心想,哦,不是弟弟,看来一起住的是男朋友。 裴纯安刚才找袜子,一起翻出一套裴纯一从前的睡衣,他弟虽然和他差不多高,但体型偏瘦一些,尺码要比他小一号,给何衹宁穿就正好。他把睡衣递给何衹宁,道:“下雨天寒,何先生先去洗个热水澡吧,别再感冒了。” 睡衣叠的很整齐,何衹宁以为是他的衣服,还有点说不出话,走路都慢半拍,进了浴室里,热水淋在身上,他还有一点茫然的不可思议:他刚刚还对自己发誓和裴纯安撇清关系,为什么现在却在他家里洗澡? 洗澡,多么有暗示性的一个行为。 显然裴纯安和何衹宁都是这么想的。裴纯安抱着kindle坐在沙发上等他,正确来说,应该是在认真看书时,被客人洗澡过于大声的动静吸引了注意,自然而然考虑起水温和沐浴乳是否符合客人的喜好这一问题。 他停在一行字上,视线很久不动,久到不认识那个字了,他掏出手机,想向姜老师咨询一下意见,却发现有好几个未接来电,还有一条短信。 一一:哥你在不在家?涵意哥说等会儿要送我回去,我没带家里钥匙啊。 裴纯安皱了皱眉,直接给方涵意打了个电话。 那边响了两声就接起来了:“裴先生?” 裴纯安拿起电话走到阳台去,问他:“怎么回事?” 方涵意马上言简意赅道:“酒店楼下有狗仔,章莉莉要拿纯一炒绯闻,他们那边还有上次荧星泼纯一咖啡的照片。” 裴纯安:“去找陈眉谈,照片买下来。别带纯一过来,送他到上次那个地址,明天不用去接他了。” 方涵意:“好的,已经在和那边交涉,不过章莉莉背后的人不太干净……裴先生,查到泄露酒店和房间号的是田菲,那个临时助理。她是借调来的,当时没查清楚,是我疏忽了,没注意到她是您叔叔那边的人。” 裴纯安沉默了几秒,抬起手揉揉眉心,似是轻叹了口气。他说:“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他又给姜思诚发信息,告诉他纯一送到他那边去。姜思诚秒回了一个“好”,裴纯安盯着那个字,又有点头大。 他反应过来哪里不太对劲了。姜思诚在某些方面好像一直不太对劲——但他还没来得及从一团乱麻里理出个头绪,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不太自在的轻咳。 他回过头,何衹宁刚洗完澡,整个人都好似被热气软化了,安安静静地站在裴纯安身后几步,隔着一道半开的玻璃门看向他。他脖子上挂着他的毛巾,黑发上沾着未干的水,裴纯一的睡衣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宽。 何衹宁对他说:“阳台风大,小心淋湿了。” 裴纯安就把叔叔弟弟好朋友的事全都忘了。一切看上去都那么自然,好像他们已经一起生活了很久。 裴纯安马上按灭手机,没再去低头查看方涵意之后发给他的消息,他一眼不错地看着何衹宁,眼里只剩下这个人的样子,再住不进别的人或事了。 他在这里,没有什么事比这更重要的。裴纯安走进来,本来想告诉他那条毛巾是自己的,最后却又没说。 裴纯安走近了,闻到他身上的木香,有一点可惜地想,他要是用裴纯一那瓶樱花味的就好了,会不会更甜?他很珍惜这次机会,对他说:“我记得何先生好像没吃晚饭,我煮点面吧,吃饱了暖和些。” 何衹宁有些无奈,想说自己没有宵夜的习惯,但裴纯安好像很期待去做这一碗面,他抿了抿唇,最后没有开口。洗澡容易让正常人的脑子进水。 裴纯安给他找的这套睡衣,与两个人的尺码都不太合。这套衣服像一记冰锥,挑破他在浴室里氤氲出的幻觉,被他刻意遗忘的事实摆在面前,在他身上时刻提醒他,他是个上门打扰、制造麻烦的客人。 浴室里有一面落地镜,何衹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擦干头发,把衣服穿上。他背过身,回头凝视镜中人,镜中人有一双漂亮的蝴蝶骨,上面曾经落下过另一个人珍重又小心的亲吻。 他想起来裴纯安在车上说的纹身是什么,他高中时什么都想尝试,买过很多乱七八糟的纹身贴,但总是贴几天就不喜欢了,而那只是他当时做过的众多蠢事中小小一件,他早就不记得。 但现在那双蝴蝶骨正中的一段脊柱上,用黑色的墨染有一个洗不掉的纹身。那是他隐秘的欲`望,永远不会让任何人看见。 “Ann”。 ---------------------------------- 14.不是单身 裴纯安说煮面,那就是实实在在的煮面。把水煮开,下进面条,定时十五分钟,筷子搅一搅,有面食最原始的清香。 裴先生自认为厨艺在及格水平,但何衹宁才吃一口,就很不给面子地问他:“裴先生是不是忘记放盐?” 裴纯安自己先试过,舌头尝不出咸淡,不知白水面还要放盐,听起来不太健康。他面不改色道:“何先生是病人,养病期间饮食要少油少盐。” 然而少盐和没放盐还是有很区别。这碗面真的不太好吃,但何衹宁不质疑他了,想到平时在这里做饭的可能不是裴纯安,他大概也没必要学习厨艺,就有一点食不知味,当然,可能也有食物本身就尝不出什么味道的原因。 何衹宁从小家教死板严格,养出一身臭讲究的毛病,一向遵守三餐饭点,错过了时间就不再进食,且他自己又是个猫舌头,一点咸淡不宜,就马上会坏掉食欲。但他此刻吃得认认真真,甚至给对面看着他的裴纯安制造了一种“我做饭果然还不错”的错觉。 何衹宁在固定时间去指定餐馆用餐的机会还有很多,但在这样一个地点吃到这样难吃的一碗面,大概再不会有第二次。 裴纯安看他慢条斯理地吃面,越看越觉得这个碗太小,应当直接把那一锅面都端出来都给他才好。面汤很烫,何衹宁要将唇瓣轻轻撅起一点,吹散面上的热气,再将面条小心呲进嘴里。他咀嚼的幅度很小,嘴唇被烫得有些发红,裴纯安移不开目光,看得有些口干,第一次知道吃面条是件那么色`情的事情。 他很舍不得他吃完,问道:“何先生会不会做饭?” 何衹宁把嘴里的面吞进去,放下筷子,回他:“会。” 裴纯安:“不知道有没有机会领教一下何先生的厨艺?” 何衹宁心想恐怕没有,面上还客客气气道:“厨艺不敢说,只是会做两个简单的家常菜,恐怕要让裴先生失望的。” 裴纯安心里已经幻想到很远,闻言当即道:“何先生之前说请我吃饭,我看不如改成何先生亲自下厨好了,就是不知道我能不能有这个口福,尝尝何先生的手艺?” 他就差没把“去你家还是我家”说出来,吃顿饭其实也没什么,何衹宁想了想,没有拒绝他。 他给他煮过一碗面,自己再给他做一次饭,正好也算还了人情。 而在裴纯安的想法里,做饭这种暧昧的事,一来二去的,就在柴米油盐里培养出感情了。 何衹宁勉强吃下一小碗面,再多一口也吃不下,拒绝了裴纯安再来一碗的热情邀请。裴纯安拦住他,说碗自己来洗就行,何衹宁只好站在边上眼睁睁看着他过了两遍清水就放在一旁。 裴纯安明明根本不擅长这些事,何衹宁看了一会,突然问他:“裴先生刚才是在和女朋友讲电话?” 裴纯安回头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这么问?” 何衹宁是话没忍住,又不方便探人隐私,只好笑了一下:“没有,就是看裴先生刚才挂电话时表情很温柔,有一点好奇。裴先生不方便说也没事的,是我冒犯了。” 裴纯安没有很快回答他。他将碗筷一一放回消毒柜,又将案台上的水渍清理干净,擦了擦手,才转过身,看着何衹宁的眼睛,告诉他:“何先生误会了,不是女朋友。” 他不是温柔的人,连对裴纯一更多时候都是在冷着脸色,却会得到这样一个评价。裴纯安很想告诉他,那仅仅是因为此刻问问题的人当时就站在他身后,而与电话另一头的人是谁无关。 但他现在或许是很温柔了,因为问问题的人就在眼前。何衹宁这会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他说:“不过何先生原来那么关心我的情感状况?” “裴先生不想说就算了,”何衹宁抿了抿嘴,“我就是随便问问。” “但刚刚在病房,何先生不是还想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裴纯安又逗他。 何衹宁见裴纯安挑起眉,很想笑的样子,就已经后悔了,他脸皮很薄,半天才憋出一句:“裴先生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我很好奇何先生到底在想什么,”裴纯安上前一步道,“只是像何先生一样,想了解一下合作伙伴,不过分吧?” 何衹宁没说话,半开放式的厨房足够宽敞,但他位置糟糕,退后一步就是吧台,裴纯安靠的太近,他就没有地方好躲了。 裴纯安在他身前两步远的地方停下,对他说:“何先生误会我一次,我也误会何先生一次,是不是正好扯平?” 他们离得很近,能听出何衹宁的呼吸很慢很长,刻意保持在一个稳定的频率。但大概真的太近了,他之前在医院演得天衣无缝,现在却轻易被裴纯安看出了破绽。 何衹宁只觉得他说的这个抵消法全无道理,莫名其妙,质疑的话还来不及出口,就听裴纯安又道:“既然已经扯平,那何先生现在是不是能对我说实话了?” 何衹宁愣了愣,他思考了一下,回望他的眼睛,道:“我不明白裴先生是什么意思。我一直很有诚意,不知道裴先生是指什么?” 裴纯安和他对视一会,忽然笑了。他扬起眉毛,一手插兜,另一只手撑在何衹宁身后的吧台上,将他囿在一个退无可退的夹角。 他说:“何先生现在不承认也没关系,那我来说吧。我也有事情没有对何先生说实话,怪不得何先生不够坦诚。” 裴纯安离他近于半个身位,姿态是不容分说的侵略性,何衹宁闻到他身上苦艾的气味。正渐入松杉的基调里带出一点似有若无的茴香,木质的男香里晕开丁香温暖的甜意——何衹宁认出这个香味,且时隔九年来,对它依旧完全没有抵抗力。 这是犯规,他想,他什么时候偷偷用的香水,而气味又正好保留在同他们九年前第一个吻一样的前调里? 何衹宁的呼吸微微一滞,独特的气味总是伴随着某一段回忆,他不太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裴纯安声音里带着笑意。他说:“何先生看起来好紧张。明明是我要表白,怎么反倒是何先生耳尖先红了,是不是想起什么事了?” 何衹宁黑发半干未干,被他自己擦得不太整齐,刘海撩到耳后去了,导致何先生全身上下最诚实的耳根部分便暴露出来。 裴纯安的话音还没落地,何衹宁已经陷入半僵硬状态。要知道表白这个词含义丰富,不仅仅有坦诚相告的解读,还有另一种更普遍的用法。 但裴纯安只是看了他一会,眼底的笑意渐渐淡去了,没有再进一步,只是保持着这样一点距离,用一种过分小心,又过分克制的语气告诉他:“我很想你。” 他声音听起来那么温柔,好像真的怕把他吓走了。何衹宁闭上眼睛。 苦艾的气息覆盖整片森林,进入了广藿香微苦的中调。这段回忆伴随着疼痛的、支离破碎的体验,他不知道对于裴纯安来说那是什么,但那对他来说有更为郑重的意义。 他的家庭教育古老而传统,不能与他离经叛道的性向相容。何衹宁是很醉,但却不是不知道进入他身体的另一个人是谁,他的潜意识里本能向往对方的气息,并以一次性`行为作为某种关系的缔结仪式。 但也就是这样一个人,大概以为他再也不会回国,亲手退回他的信件,让他的情衷两次横渡太平洋上空,永远深埋进冰冷的保险柜。也是这样一个人,现在却用他们共同的、闹剧一样的回忆里的气息,试图与他坦诚相见,然后告诉他,他很想他。 睡一夜而已,能睡出多少感情? 何衹宁垂下眼,睫毛在吧台的环灯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藏尽眼底复杂而真实的情绪。 他勉强笑了一下。他说:“裴先生,不要开玩笑了,恐怕你是真的有什么误会。” 何衹宁想往前走,但裴纯安一动不动,两人僵持了一会,他能感觉到裴纯安的视线执着地落在他身上,但他却将目光放在了其他地方。 “我没有在开玩笑。” “我知道我这么说,你也不会在意。”裴纯安眼底的失望仅仅一闪而过,他没有要让步的意思,声音已经逐渐平静下来。他说,“我还有一个问题,希望何先生可以回答我。” 何衹宁:“……” 何衹宁平视他,脸上看不出神色,对他说:“那么我也有一个问题要问。” 裴纯安:“你问。” 何衹宁问他:“好。裴先生是不是单身?” 这么简单一个问题,裴纯安却没有说话。何衹宁等了他一会,才露出一个没有什么情绪的微笑,说:“裴先生,时间不早了,我先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他还没来得及说一句“借过”,裴纯安已经默不作声退开半步,让他离开。他没有机会闻到那一点香气的尾调,这当然有一点可惜。 男式的木香,只要不是过分辛辣,在最后总会留下点点甜意,何衹宁上一次没有来得及等到最后,没想到这次还是没有。 而一个蹩脚的演员能唱完全剧,往往需要那么一个没有原则的狂热粉丝给予欣赏和鼓励,何先生今晚演技实在糟糕,站不住脚,但裴纯安一晚上都没有再打扰过他,倒是陌生的床让何衹宁难得睡了一次好觉,一夜无梦。 反倒是裴纯安失眠了,熬夜傻地起了床,心想何衹宁该不会连夜翻窗逃走了吧? 然而当他洗漱完走到客厅时,却闻到了煎培根的香味。裴纯安端着马克杯的手不自觉握紧了,何衹宁在他的厨房里,正转过身,用锅铲将平底锅里的一个荷包蛋挪进餐盘。他听见他的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说了一声早上好。 “早,”裴纯安走过去,客厅的挂钟指向六点,天色才刚蒙蒙亮。 何衹宁想起什么,回头问他:“没来得及问你,就先给你弄成溏心的了,没问题吧?” 裴纯安应了一声。桌上铺了新的桌布,两人沉默地用了早餐。何衹宁往嘴里送了一片烤吐司,视作不经意间往裴纯安的方向看了一眼,裴纯安此刻心无旁骛,并没有一双想象中的目光在等着迎接他。他不看他了。 何衹宁有些怅然若失,更多却是一点如释重负的轻松。裴纯安会放弃了,会意识到他装下去是为了避免两人之间更大的尴尬。 关于先去哪里,两人产生了一定的分歧,裴纯安提出先送他去医院,再送他回家把衣服换了,但何衹宁解释自己办公室有备用西装,直接送他去公司就可以。 裴纯安站在车门边上,衣衫革履,两手插兜,看了他一眼,最后说:“好吧,听你的。” 但他说完却没有动静,何衹宁拉不开车门,无奈地看向他,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久到何衹宁都快以为自己会错意,裴纯安其实并不准备送他时,裴纯安才终于开了口,且第一句便有些没头没尾:“昨天给你的衣服,是我弟的。” 何衹宁微微一动,看着他,张了张嘴,但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裴纯安向前走了一步。他说:“客厅那些乱七八糟的玩具也是他的,他一直和我住在一起,只是最近不会回来。” “在阳台上的电话是处理工作,如果你不喜欢我们相处时出现这种情况,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只要你还愿意给我下一次机会。” 裴纯安边说边往前走,要绕到车的另一侧,走到他身边。何衹宁嗅到危险信号,本能反应想要逃开,但那信号里又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是木香尾调到了最后的微甜。 他闻到了,不可控地沉陷进去,无法遵循趋利避害的本能,因为有更吸引他的东西,要伴随未知的危险出现。 “至于你说的‘温柔’……”裴纯安停了一下,眼底好似有一丝笑意闪过,不把这句话往下说了。 “我没有给别的人做过饭,你是第一个,你喜欢什么,我会尽量抽时间去学,可能一开始做的会不太好吃。而关于你昨天最后问我的问题,我还没有给你答案。” 裴纯安已经走到他身前,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告诉他:“我确实不是单身,身边没有人,但心里有人了。” “单身”的潜台词,是可供选择的余地,待价而沽的自由。但他已经不再拥有这种自由,早在以他人为名的世界里,把自己困在一个清酒微醺的雨夜,而唯一能带他走出那里的人,已经遗失了他亲手交给他的钥匙。 唯有单身享以接受和给予爱意的权力,他不需要太多人的深情,只想要那个人一点点的心意。 裴纯安欺近何衹宁身侧,按下车锁,伸手替他拉开了车门。 裴纯安:“走吧,送你去公司。” 15.我很想你   krystelle站在电梯里,心如死灰。庆功宴结束第二天老板就翘班,好不容易联系到人,还要赶着晚高峰去给他送钥匙。   偏偏她刚出公司,就被追了尾。肇事司机是个平头的大花臂,墨镜都不摘,坐在敞篷里一脸无赖地喊她宝贝儿,蹭了我的车,割地赔款还是以身相许啊?   等krystelle几个小时后焦头烂额地赶到医院,老板已经不见了,她一脸空白地站在大厅,消化老板一个人冒雨离开的落魄背影。   “不走?”   krystelle抬起头,见老板正笑眯眯地站在电梯外看着她。老板身上的衬衫有点皱,袖子随意挽到肘口,不太符合一贯的人设。   变了变了!炒人前画风都变了!   她清了清嗓子,刚准备主动自首,就听见老板风平浪静地开了口:“帮我把备用西装拿到办公室。”   krystelle鞋跟一并,立正道:“好的何总!”   何衹宁笑了:“今天挺有精神的。”   krystelle就怕他要大喘气,但何衹宁说完就走了,走出去几步才回过头,在她惊恐的眼神里又说了一句:“买杯咖啡上来……”何衹宁停了一下,仔细欣赏了两秒她的表情,才继续道:“……再给自己买个冰激凌压压惊,算我请你。”   krystelle想,这大概就是分手的温柔。老板单手插兜,解了两颗风纪扣,手上拎着外套,今天看起来特别像她高中时暗恋的校草。何衹宁回头看她还一脸麻木地站在原地,莫名其妙道:“怎么还站着?昨天不是还和我抱怨有一堆没签的文件?”   十分钟后,保住工作的krystelle端着咖啡进了办公室。   何衹宁已经换好西装,又恢复到严丝合缝的禁欲状态,衬衫一路系到领口,她走过去时偷偷瞄了一眼,有点可惜,老板刚刚露出的半截锁骨还挺性`感。   一抬眼,就看见何衹宁看着她挑了挑眉。   何衹宁:“……拿要签的文件过来。”   krystelle察言观色,觉得何衹宁好像真的没有生气,虽然他一向是和风细雨的。但何衹宁今天看起来特别……高兴。   她不敢问他昨天最后去了哪,抱着哪壶不开绝不提哪壶的心态看着何衹宁翻开一页报告,端起了咖啡。   结果老板今天大概真的有点不对劲,才抿了一点,就皱着眉头问她:“怎么那么甜?”   krystelle都快给他跪下了,espresso也叫甜老板你味蕾上全是糖吗?   何衹宁是有点不自然的甜。他一个小时前结结巴巴对着某人憋出一句“你不用和我解释这些”,某人轻轻笑了一声,之后一路上再也没有开过口。   总归是裴先生漂亮话会说。   落在车上的钥匙和电话第二天就被人送回了何衹宁的公司,但那之后一连几周,裴纯安都没有再联系过他。尹志投资的那部由裴纯一主演的新电影开拍在即,裴纯一却被人扒上了热搜头条,从一开始新片预热的炒作猜测到后期愈演愈烈,又不断有知情人曝光内幕刷新热度,何衹宁想裴纯安最近一定很忙。   事实上,何先生也不太好过。那笔他负责的并购项目出了点问题,他不得不亲自出面处理,他家老爷子期间进了两次医院,他连陪床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只匆匆去探过几面。老爷子人是病倒了,心还很年轻,每次都拉着他的手问我们小何什么时候带个对象回来啊?何家人基本都知晓内情,每到此时,就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咳嗽。   何衹宁每每也都笑而不语,心想您曾孙抱上了都不一定能见到孙媳妇。   等到他处理完手边这些麻烦事时,片城的春天已经悄然而至。裴纯安还是没有动静,何衹宁只在某一天深夜加班时接到一个外地的来电,接通后那头是一片沉默。   他问了几声都没有反应,刚想挂断,那头却传来了一点微弱的呼吸声,何衹宁一瞬间清醒过来,去按屏幕的手停在了半空,心念一动,试探着轻轻喊了一声:“…裴纯安?”   那边好似有人走近,对方转过头去说了几句话,声音低沉,最后极快地对着话筒说了句“早点休息”,就没了后文。电话被挂断了,只剩一阵忙音。   何衹宁保存下号码,将那个城市的坐标加进手机里的天气系统。   但一个月里,仅仅有过那一通似是而非的电话。何衹宁空闲下来才不到半天,又有了别的事不得不操心——当年和他一起出国的友人回来了。   Simon年幼他三岁,中英混血,小时候天天跟在何衹宁屁股后奶声奶气地喊“锅锅”,等后来长大,就不那么可爱了,每天沉迷于物色各式东方帅哥,立志要在三十岁前集满一百个十八厘米小狼狗在太平洋上开游艇趴。   第一个闻出何衹宁不对劲的是他,并向对方迅速伸出了橄榄枝:“Louis,你有男朋友了吗,要不要我给你介绍几个?我猜你是下面那个,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人?”   Louis面红耳赤,转身走了。   Louis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当然只有Louis自己知道。   何衹宁提前半个小时到了机场,被告知Simon的班机误点,只好找了位置坐下来等他。他一段时间的工作已经告落,还是先查看了邮箱,回复一些零散的消息,机场落地窗外碧空同色,已经是日暮夜垂时分,入夜便悄悄起了凉意。   四月淡季,机场行客稀少,何衹宁前后排座只有他一个人。他很认真地低着头在看手机上的搜索信息,注意力集中久了,眼睛有些发干,便抬起手轻轻按着眉心,闭目养神。   他最近睡眠一如既往的糟糕,数日的倦意堆积下来,竟足以让他从小憩进入浅眠,靠着椅背便睡着了。他极少这样松懈,为数不多几次,都发生在不可控的特殊状况下。   何衹宁再醒来,耳边有细微的书页翻动声,他缓缓睁开眼,看向身旁,那里坐了一个人,正低头看着一本书,侧脸线条冷硬,眉目深刻。   他靠在那个人肩上睡着了。何祇宁意识到这个姿势后,立刻就想坐起来,但对方轻轻抬手,又将他的头按回了肩侧,动作温柔而有力,低头看了他一眼,问:“再睡一会儿?”   一月不见,裴纯安的声音比上次见他要哑一些,何祇宁便想,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还是撑开他的手坐起来,耳根有点发红,他们每次见面,无论从哪个意义上来说,自己好像总在睡觉。他强作镇定,回头看他,开口道:“裴先生,好巧,你怎么也在这?”   裴纯安轻轻笑了。他说:“上次还喊我名字,现在又变成裴先生了。不巧,我看见你才过来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何祇宁选择性失聪,只听见他下半句,道:“我过来接朋友,裴先生呢?”   “什么朋友,”裴纯安将手中的书合上放在一旁,偏过头看着他,不知是玩笑还是认真地问:“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何祇宁有点发窘:“普通朋友。”   裴纯安义正词严地重述:“何先生想到哪里去了,我问男性朋友还是女性朋友?”   “……男性朋友。”何祇宁把目光移开了,觉得这个人有点幼稚。   片城已经回暖,何祇宁只穿了一条毛衣,裴纯安下机之后,本来是很累,也有点厌倦,此刻看着他,忽然心就软了,将围巾取下来,环在他脖子上。   何祇宁愣了一下,视线又转回去,很好笑道:“裴先生,现在是四月份……”   而且围巾是太过亲密的贴身衣物。但裴纯安一直看着他,机场的灯光透白而过分明亮,既藏不住他的疲惫,也藏不住他的关心,何祇宁的话到嘴边,在那样的眼神里,一字一字消失了。   他可以分析利弊,退开一步,保持距离,像他对自己规定的那样,而裴纯安的言行也许仍然不是唯一,只是旧情人重逢的一时兴起,仍然是兴起念下的逢场作戏。或许他只是在这个孑然落地的夜里,不经意间露出了一点脆弱,撞见的人正好是他而已。   但他没有松开围巾,反而握紧了。——他仍然喜欢他,靠近会心动,即别后想念,相处太笨拙,爱时不敢说,怕言语太轻薄,怕把筹码交尽,落入被动而微小的境地。   可他哪里有什么筹码?不过是凭以为他爱得更早、爱得更多,却又这样不长教训,只对方一句“我很想你”,就轻而易举溃堤。他的暗恋本就被动且微小,从来没有过底牌,而这确实是他没有办法用规定和划线控制的事情。   一个月前裴纯安送他回家时他想,他不再要那样一点点不对等的喜欢,一个月后裴纯安坐在他身边,何祇宁有一秒钟里鬼迷心窍想,去他妈的,这个人说想他,那为什么不可以是他?   裴纯安说:“春捂秋冻,晚上湿气又重,着凉怎么办?”   于是何祇宁不说话了,围巾上有烟草混着苦艾的气味。何祇宁想了想,问:“你在看什么书?”   裴纯安把那本书拿给他看,何祇宁瞥了一眼就笑得呛到了,一本西式甜点教学手册,他问他:“你要学这个?”   “有那么好笑吗?”裴纯安把书抽回来,随手翻了翻,“你喜不喜欢吃甜的?我前几天晚上试着做了一下红丝绒蛋糕,感觉还挺简单的,什么时候你尝尝看?”   “红丝绒太甜了,”何祇宁不太信任他的水平,“不过确实简单一些。你喜欢那个吗?“   是你喜欢。裴纯安看了他一眼,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姜思诚以前说过何祇宁高中时在烹饪课上出现过几次,每次都在试着做这个,不过对最后的成果好像总是不满意。他说要给他做吃的,就真的找了一本甜点书来研究。   裴纯安说:“喜欢。”   何祇宁其实是想问问他裴纯一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但他最后也没有问,反倒是裴纯安看着他,说:“那天的电话,其实没有讲完。”   他说:“我那时候,其实很想你。”   但也只是想听一听你的声音,知道你在电话那一边就够了,所以什么都没有说。何祇宁没有说话,低下头来看着手心,两人并排坐着,没有人出声打破沉默,一直到何祇宁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Simon听起来十分崩溃地在另一头问他:“Louis,你在哪?我出来了,可我找不到路!”   何祇宁这才想起来正事,忙问了他附近的标志,让他在留在原地等自己。何祇宁对裴纯安说:“我去接我朋友,得先走一步了。”   裴纯安也站起来,他穿一条墨色的长风衣,两手插兜,点了点头,何祇宁刚转身要走,又被他从身后叫住。   裴纯安走近他,低声道:“手给我。”   何祇宁不明所以,伸出手去。   裴纯安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在他手心里,将他并起的四指向掌心按去,顺势包住他的手,轻轻握了一下。   他对他说:“我把它交给你了,你要收好。”   裴纯安放开了手,退后一步,何祇宁低下头,心跳好似漏了一拍。   那是一张登机牌,姓名那一栏赫然写着:“PEICHUNAN”。   我把他交给你了,可不可以请你收好? 第16章 风满楼   那张卡片太小了,好像不足以承受一个承诺的重量,何祇宁过了很久才抬起眼,但已经没有话想问他。   裴纯安也没有解释这是什么意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往后看,问:“那边那个,是不是你朋友?”   何祇宁回过头去,机场的玻璃壁映出拐角一个人影,正偷偷摸摸朝这边张望,Simon见他看过去,还冲他招了招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何祇宁只好和裴纯安告了别,转身走过去。Simon已经非常热情地冲上来抱住他,捂着脸问他刚才那个和你说话的帅哥是谁?可不可以邀请他参加我的游艇派对?   他们还没走出多远,何祇宁真怕他声音太大叫身后的裴纯安听见,他过拐角时小心翼翼往后瞥了一眼,裴纯安居然还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他背光而立,距离感让他看起来重新显得陌生而遥远,甚至给何祇宁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他已经这样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过很多次了。   一直到何祇宁和他的朋友身影完全消失,裴纯安还立在那里。他身后悄无声息走近一个人,身上还带着一点刚从室外沾上的冷意和湿气,唯有手上端着的两杯咖啡是温暖的。他将一杯递到裴纯安手里,喊了一声裴先生,问,什么时候出发?   裴先生收回目光,将那一点手背相抵的温度藏进手心,告诉他,去接纯一回家。   他刚准备走,听见身后方涵意叫住他:“学长。”   裴纯安很久没听过这个称呼,停下脚步,道:“怎么了?”   方涵意问他:“那是你喜欢的人吗?”   裴纯安看了他一眼,神色很淡,不置可否,转身走了。   从西郊回市内的高速路上每隔一段距离立有一块巨大的LED广告牌,在一个月前裴纯安离开片城时,上面还清一色是裴纯一代言的珠宝设计春季系列广告,现在已经全部被换下。 有人在等着裴纯一掉下来,把他身后的裴纯安一起拉下水。裴纯安很宠弟弟,但凡适合裴纯一的资源都要包揽,暗地里挡了不少人的路,他次次带资进组,就是生怕裴纯一在片场受一点委屈,树大招风,扬名一千,树敌万万。裴纯安看起来主要负责的只有Queen这一个工作室,在众人面前的身份更多是裴纯一的经纪人,可圈内人基本都知道他的背景很深,不是轻易好动。 裴父是科研学者,与裴母在文工团相识,两人确立关系后便一同去西北啃沙子了,两家是世交,这段婚姻本也算金玉良缘,可惜好景不长,二人相识相恋,婚后相伴又不过四年,那天裴母带着三岁的裴纯安外出换购物资,二十公里外的实验基地忽然有火光爆响,滚起重重浓烟。 裴父一生与世无争,直到死都以为是自己实验算错了数据。裴纯安的妈妈从那次事故后回到片城,开始接触姚家部分在内地的产业,将从前那个十指淬玉的小姑娘埋进了黄沙下的废墟。 也就在裴父逝世那年,裴纯一出生了。那在裴纯安幼时记忆里是最兵荒马乱的几年,他二叔是早年第一批下海的改革家,能有今天,手上大半的资产都不干净,如果不是他妈妈当年反应快,回来得早,恐怕因为事故身亡的就不只是一个裴父了。 裴母姚思桃家族势力庞大,但产业分布主要在香岛和海外,她留在片城,只能保证对方不敢在裴老爷子的眼皮底下动她。 姚思桃没有一天放弃过寻找当年那场爆炸的真相,她在裴纯安十二岁那年独自回到香岛,把两个儿子留在了公公身边。 裴纯安二十二岁生日,收到母亲的一份礼物,天华传媒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内地影视业的半臂江山。 他爷爷已经退休,一生清风朗月,容不得身边人沾不干净的东西,而偏偏灯下是黑,他二叔盯上裴纯安手上的天华,想找最快的办法把自己洗白。 合资成立影视公司的几次闭门羹吃过,他二叔那边就开始坐不住了,贪心不足蛇吞象,裴纯安猜他二叔手上有一笔钱等着上岸,狗急跳墙,不会太平。 最近几年裴永归是利欲熏心,什么都敢碰,拿走私和贩毒的钱给裴纯一投资拍电影,裴纯安疯了才会同意。 裴纯安不和裴纯一那个小傻子解释这些,只要看着他每天都能开开心心的就好了。他二叔吃相难看,暗地里小动作很多,冷不丁就要在他身边最亲近的人身上咬上一口。 一个月前裴纯一被曝出劈腿实锤,一张莫名其妙的孕检单和一段裴纯安同女友许荧星在咖啡厅大打出手的视频,伴随着一条剧情跌宕、信息丰富的头条长文占据了热搜前三。 与此同时,十几年不见的姚思桃突然联系裴纯安,告诉他,有人找到了几十年前他父亲的遗物,要他带着裴纯一回一趟香岛。 裴纯安直觉这是一次彻底解决隐患的机会,但不准备带着小笨蛋,须知香岛不与内地好比,踏上那片土地,能保证裴纯一安全的就不再是他。 且他一直疑心他母亲对当年事故原因的探寻已近乎成了一种偏执,是愿意牺牲任何人来求证真相的。 哪里都有危险,临行前,他把裴纯一交给姜思诚。他信任的人不多,姜思诚是分量最重的一个,也是目前最安全的一个。 他落地香岛,姚思桃亲自来接他,纯一没来,她也不问,只是叹气。 姚思桃保养得很好,又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四十多岁了,还是一道别人眼里的风景。她不生气,很温和地对裴纯安说:“小安,你不信任妈妈,是不是?” 她把当年调查的资料给他,还有裴父给她写过的二十一封信,基地信息出入把控很严,每封信的内容都经过严格审查,那简直不能算是情书,一板一眼好似任务报告。 姚思桃不怪他什么,裴纯安一页页翻看过去那些研究资料和姚思桃的诊断书,看得心一点点沉下去,好像回到十二岁那年,妈妈俯下`身吻他,轻声告诉他照顾好弟弟,他只能站在原地说好。他是哥哥,不能在弟弟面前掉眼泪。 姚思桃说:“你二叔在海外的正规产业,这些年来被姚氏打压,已经所剩无几。但饿死的骆驼比马大,裴永归做的生意大部分又不干净,有一些是连我都碰不到的。他走到这一步了,困兽犹斗,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希望你带纯一来香岛,至少在这里,我能保证你们是安全的。” 她说:“我以为我能帮你们解决好,永远不要你们知道这些难看的事,如果有机会,再过几年,还可以回去陪陪纯一,没想到不行了。” 他们母子十多年没有见过面,裴纯安接过那些信,抬起眼,在灯下看他母亲,看出她眼尾几道细纹。她仍是美的,只是不再年轻了。 裴纯安比他原定的三天行程要在香岛多待了将近半个月,他这次过来才得知,姚思桃在这些年里,几乎把姚家的大半产业都移到了他名下,裴纯安知道她这十几年间在香岛逐渐站稳站深,却不知道她这样做是为了谁。 裴纯安问她,爸爸的遗物在哪? 他问出这句话时姚思桃在插花,她挑出一支香水百合,温温柔柔地对他笑,说:“他哪里留下过什么呢?只留给我你和纯一。” 她这样狼狈地转移资产,竟有一点托孤的味道。 他单处理这些就忙得焦头烂额,还好姚思桃一直在身边陪着他。最要紧是,他现在才终于真正意识到自己从前有多掉以轻心,因为连姚思桃都有一天心情很好时,笑眯眯地问他,等事情结束了,什么时候把男朋友带回来给她见见? 裴纯安:“……” 他不过留何衹宁在他家一次,还是分房睡,克制得十足正人君子,消息却都传到姚思桃这边来了。 这下他不仅要忙,还要分身乏术地应对母亲时常心血来潮的盘问。姚思桃无论对外手段如何,面对儿子时心性还是很可爱,把裴纯安暗恋四五年,告完白反被白嫖一宿的黑历史都挖了个干净,笑得面膜都皱了,笑完又还有点一本正经地问他,小安,你是不是不行?不怕羞,有什么问题要和妈妈说啊。 裴纯安重重合上一份签完字的文件,冷着脸走掉了。 而姚思桃玩笑归玩笑,还是提醒他,这段时间,不要再联系何衹宁。 还能有这样一个重要的人,是很幸运的事。姚思桃在机场和他告别时,握着他的手温暖又充满力量。 她当年回来得太晚,站在她笨拙的先生身边,除了一个表面的姓氏,什么都没有,连最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现在她把这个名字背后的力量交给他了,希望他能代替她完成她来不及完成的事。 然而不成器的儿子被母亲再三叮嘱过几遍,刚回到片城,就在机场见到一个被“禁止联系”的人,且心性才坚定不到两分钟,就被老妈子的本性动摇了:天寒地冻,这个人居然就穿那么少,还在这种地方睡着了! 他大概真的太像姚思桃,在最寒冷的黑夜将行之前,永远藏不住那一点点的心软。 当方涵意替他拉开车门时,他回过头看了一眼灯火明亮的机场,错过了裴纯一的最后一通电话。 呼叫时间只有两秒。 两分钟后,姜思诚拨通了他的号码,很平静地问他:“纯一十分钟前留了个纸条说有粉丝在他家楼下等他,自己跑出去了。他有没有去你那?” 裴纯安没有回应,姜思诚只等了他两秒,说了一声好,我知道了,当即挂了电话。 17.迟到 何衹宁最近很有点头疼。Simon刚回国,矜持不过两天,期间规规矩矩陪他探望了一次何老,乖巧不趁长,第三天便开始要求何衹宁陪他去玩。 Simon其人,衣冠楚楚,其实油腻,喜欢东方男人含蓄又温柔的前戏,却又拎得很清恋爱与做`爱的分别,甜言蜜语信手拈来,仗着第二语言的优势,在直白里带一点迟钝的浪漫,几乎无往不利,又很玩得开,体位不忌,大方体贴,什么都愿意尝试。 他唯一很明白的是什么样的人睡了会很麻烦,比如Louis;也很明白哪里最容易找到观念一致、一拍即合的玩伴。 Simon花了一下午来对何衹宁软磨硬泡,说他朋友开了一间私人会所,他难得回一趟片城,一定要去捧一次场。 何衹宁从前在西雅图就不幸领教过Simon朋友这种私人会所的玩法,还差一点被几个露阴癖侵犯,此后有严重心理阴影,但Simon拍着胸膛这个会所入会标准很严,绝不会有上次那样的事情发生。 何衹宁很无奈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Simon试图对他撒娇:“你不陪我,我遇到危险怎么办?” 何衹宁:“你能遇到什么危险?” Simon:“比如有几十个肌肉壮汉一起给我下药。” 何衹宁无法想象那个画面。他说:“那不是你的梦想吗?” Simon失笑了:“你说反了,我不做零号,我的梦想是给他们下药。” 何衹宁对他的游艇派对刷新了认识,更加敬而远之,他说:“我不会陪你去的。” Simon看他一会,最后也摊开手:“Louis,你到底要把自己困在原地多久?” 大概是这样一句话刺激到他了。那次机场鬼迷心窍地收了一条围巾和一张登机牌回来,何衹宁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一面对裴纯安就心软。 他们谈话时他的心跳很快,对围巾上属于对方的体温和气味会有反应,每每回想起裴纯安那天似是而非的告白,仍然好似回到不管不顾的十八岁。但他确实是在原地留了太久,如今对方重新靠近他,给了他一点真实的温暖,比他推演和假想中的一点喜欢要更令人着迷的温暖,他就不能思考了。 他一边不可控地向对方倾倒,又一边试图挣扎着让那个丢盔弃甲的过程慢一点、慢一点,给他多留一点点自尊。 Simon小孩子的激将法没有见效,何衹宁心不在焉,最后只让他一个人去了。 很久之后何衹宁回想这个决定,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后悔。 Simon那天借了一点他的香水,说很喜欢那个中药一样的味道,很符合他出手时笨拙又深情的人设。 何衹宁反省得专心,也就没怎么注意他用的是哪个;过后反应过来,他是根本不用香水的人,唯一收藏过的一瓶是某人身上的同款香型。 Simon九点半出门,两个小时后,何先生在卧室里喷了一点那瓶香水,发现那比安神熏要好用一些。十二点整,Simon在微信上给他发了一条语音,何衹宁梦已很深,因而错过了。 何衹宁第二天收拾好出门时半七点,拿起手机,上面有Simon撤回后重新发来的一条信息。他告诉他自己遇见了很合拍的玩伴,决定去对方家里住几天再回来。 何衹宁笑着摇头,回他知道了,叫他自己注意点。 Simon看着手机上Louis发来的回复,抬起一张过分苍白的脸,问对方:“这样可以吗?” 他面前是一个有着漂亮雾色头发的年轻男孩,可能一段时间没有复染,发顶褪出一圈不太协调的晕黄,显得有几分古怪。但对方又有一张让人移不开目光的脸,足以使人忽略了这一点瑕疵。 Simon不太关注国内的娱乐圈,因此只是觉得他有一些眼熟,并没有认出对方是谁。对他来说,那一点眼熟还是因为前几天才见过另一个与眼前这位很有几分相似长相的人。 对方往后撩起过长的刘海,歪了歪头,看到联系人的备注,道:“能不能问一句,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Simon受不住这病美人的一笑,立刻举手投降:“他是我朋友,我们从小就认识。” 美人衬衫下摆全是血,手法很稳地拆一把枪,动作放慢了,能正好让Simon看到空了的弹匣,他垂下的眼睫微微一动,看了他一眼,不太相信的样子。这个眼神叫他演绎出来,Simon便有些口干,他心里是偏向他的,主动道:“你可以信任我。” 裴纯一笑了。他把拆好的零件收进一个密封袋里,扔在一旁的桌上,往前一步,轻轻搭上了Simon的肩,凑近他,闻到他身上熟悉的苦艾味,才有一点点安心。 他问:“你要我怎么信任你呢?” 他身上带一点金属的硝烟、血的腥气和浓浓的麝香,热气呵在耳边,Simon已经情迷意乱了,他正人君子道:“我可以无条件帮你——” “不过你得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裴纯一很知道别人喜欢他哪一种样子,他从来擅长表现出对方想看到的那一面。他不再闻那个熟悉的、安心的味道,将自己嘴角的血抹到Simon嘴角。他说:“我比较喜欢明码标价的关系,我们可以先谈谈回报。” Simon眼神离不开他,去舔他手指上那一点血迹,但那已经干了。他道:“什么都可以。” Simon确实没有骗何衹宁,他这次去的这个私人会所,入会标准非常严格,每个会员都要经过反复排查,Simon名声在内,是足够资格的。他要是真的带何衹宁,何衹宁也只能被扔在无伤大雅的一层宴厅。 Simon的那个朋友只是这家会所的一个合资人,两人志同道合,在伴侣的选择上口味十分相似,这次邀请他来,是想同他分享一下最近的猎物。他们这类人,在这件事上一向很大方。 Simon唯一的不同在他更倾向于两厢情愿的关系,听到朋友说“猎物”,就已经有一点不屑,但见到裴纯一的第一眼还是让他惊艳了一下。 裴纯一已经很瘦,身上有一些还没消退的淤青,从衬衫领口和手臂处露出来,有一种病态的美。他身上穿一件过长的衬衫,是被人随意套上的,有些揉乱的皱痕,不过倒不像刚做完什么,反而还比较像刚打完一架。 Simon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监控里裴纯一从被他捅了一刀的男人身上找枪,完全被这个人吸引住了。 朋友递给他一杯酒,道:“是你喜欢的类型?” Simon没动,视频只拍了走廊上的一段,裴纯一拿到要找的东西后就走出了监控范围。他问:“他现在在哪里?” 朋友说:“哦,你要去找他?我建议你不要碰他。” Simon问:“什么意思?” 朋友举杯:“因为他很麻烦。你知不知道今天来这里的客人,除了你,都是为了见一见他?” Simon很惊奇,他真不知道。他问:“他是什么人?” 朋友哈哈笑:“我忘了,你之前在国外,不认识他。有人把他送到这里来关着,不过好像关得太闷了,看门的东西不老实,你想象一下——他们以前碰都碰不到这个人。现在他掉下来,人人都敢踩了,是不是很有意思?” Simon想了想,明白一点。他朋友参与这个会所是为了好玩,顺便养一点小宠物,其他的合伙人的目的就不太好说了,他不太关心这些事,一向敬而远之。 Simon不敢相信今天见到的人都是来看这个人的笑话,问朋友:“那他知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他先动了手,”朋友看了一眼监控,漫不经心道,“现在人人都可以教训他了。” Simon很庆幸何衹宁没有跟过来,他不敢相信这个人被找到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他不忍心问:“那把他送过来的人呢?他们不管他了吗?” 朋友说:“他们只是要他这个人,中间发生什么,都是没办法的事。反正他也走不出这里,大家一起捉迷藏,很好玩啊。” Simon转身走的时候,朋友还笑着对他喊:“那祝你第一个找到他,好不好?” 大概是托朋友的玩笑,Simon真的找到他。而且两个人撞见得很意外,Simon已经和一个临时搭档结束一次游戏,云`雨初歇,在洗手间洗手帕,从镜子里看见身后隔间的门板轻轻振动。 他有点尴尬,没有什么旁听的癖好,洗完就想走,他的手帕刚刚沾到草莓果酱。结果那动静持续不到半分钟,就被一记钝物敲击的闷响打断了,有东西摔倒在地的声音,门被从里打开,走出来一个两手沾血的人。 还是个美人。Simon吹了声口哨。 美人手里拿着一把枪。 这是四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早晨七点三十,隔会所六条街道上,何衹宁刚刚走进他的办公室,krystelle准备好今天的咖啡,一切同往常一样;再离尹志两个拐口外的天华传媒,裴纯安面前的电脑上在循环回放一份刚刚破译的视频。 视频镜头很晃,清晰度一般,内容里一片群魔乱舞的狂欢,是有人用手机随手拍的,同步上传到了自己的iCloud里。这段视频才共享一小时不到,就被姜思诚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发到了裴纯安邮箱里。 在凌乱的灯光下,背景里拍到一个很像裴纯一的人,出现不到十秒,身边还有其他随行,只有裴纯一对镜头很敏感,走到一半回过头,眯着眼睛往录视频的人这边看了一眼。 这一眼还被单独截出来了。 裴纯安看似按兵不动等到现在,和他二叔明面上只接触过一次,差点谈得动起手,还没谈出什么结果。他知道他二叔生意做到金三角,恐怕是惹出一身腥,才会那么急着洗白躲回来,急到出招都不好看了。 他们查到两处,最近一次几乎与裴纯一擦肩而过,但裴永归太谨慎,狡兔三窟,不过他到底没有那个胆子敢动纯一,毕竟纯一是裴老的亲孙子。 叔侄叙旧再动手动脚,就说不过去了。 这是他二叔最狼狈的一回,脸皮撕破到这个份上了,裴纯安想他真的已经黔驴技穷,只等自己最后收网。他是逼得够紧了,只没想到有人比他更急。 姜思诚听完他的分析,把他桌面上一个沙漏倒过来,问他:“你二叔不敢动他,你二叔手下那些人不好说。” 裴纯安把沙漏又翻回去道:“他最后要找的到底是我,伤害纯一对他们没好处。” 裴纯安说:“而且纯一的身手,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再怎么能打,那也是训练室里一板一式练出来的,”姜思诚不认同他,“这些人手比他黑,你叔叔到这个地步上,手下是雇佣兵多些,留他一条命不难,只要没死,都算一条命。” 裴纯安挑了挑眉,听完他的话,从袖扣里取出一个窃听器,扔进了咖啡里。他抬头看了一眼姜思诚,安慰道:“没事,这个是我妈的。” 姜思诚简直无话可说。 视频发过来,还有一句话,姜思诚让他问问何衹宁,认不认识一个叫Simon的人? 裴纯安皱眉回他什么意思? 姜思诚说,那是上传这个视频的iCloud用户注册名。 “他的相册里有张合照,认不错的话,就是何衹宁,你搜这个id的twitter帐号,还有一段你家何衹宁弹钢琴的录像。” 再回到三小时前。 Simon往美人身后看了一眼,那里放倒了一个他没见过的男人,他朋友给他看的监控是会所地下二层,能进到那里“见见”裴纯一的客人都是很特别的。Simon还没有那个权限。 不知道裴纯一是怎么让这个男人带他上来的——可能不想和其他人分享食物? 但不管怎么说,托他的福,Simon是见到这个美人了。Simon的口哨吹到一半,对方漆黑的枪口就已经对准了他的眉心,他马上举手投降,不打算和美人起冲突。 裴纯一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身上的味道很特别。” 要不是此情此景,这话简直要叫Simon误会了,他眨眨眼道:“哦,我也很喜欢这个气味。” 裴纯一单方面宣战又休战,把枪随手碰到一旁的洗手台上,走过去低下头,认认真真洗手上的血。 Simon应该要怕的,但隐隐又有一些兴奋,他刚喝过龙舌兰,把手伸过去,说:“你可能需要一点盐,我想可能还有一些……” 裴纯一笑了一下,也不看他的手,直接凑上来吻他。他的吻法很特别,嘴唇只轻轻一碰,舌尖却已经沾过对方嘴角,带出一点唇齿间的唾液,Simon阅人无数,第一次尝到真正在温柔中带一点杀气的吻。 裴纯一把他的嘴角咬破了,舔了一下他的血。他说:“没有盐了。” Simon深呼吸,问:“我该怎么称呼你?” 裴纯一说:“Pei,我姓裴。” 何衹宁在办公室接到裴纯安电话时,是八点过一分。裴纯安在这个节骨眼上最不想联系的就是他,他被跟踪和监听,很怕对方通过他注意到何衹宁。 他言简意赅地问:“你认不认识Simon这个人?” 何衹宁愣了愣,道:“怎么了?” 那就是认识,裴纯安揉了揉眉心,又问:“你知不知道他昨天晚上去了哪里?” 何衹宁沉默了一下。他说:“他说去了一个朋友的私人会所——我不知道那在哪里,也没问他名字。为什么问这个?你怎么认识他?” 裴纯安已经后悔打这个电话了,马上说:“没有,我就是问问……等等,他就是你上次去接的那个朋友?” 何衹宁:“是他,怎么了?” 裴纯安顿住了,跑了跑神,问:“他住你家?” 何衹宁一脸茫然:“嗯?” 裴纯安:“……为什么要让普通男性朋友住你家?” 何衹宁不觉得哪里有问题:“你到底想说什么?” 裴纯安一时语塞,道:“算了,没事了,你工作吧,我挂了。” 何衹宁面对一串忙音,有些莫名其妙。krystelle敲门进来,手上抱着一摞文件,放在何衹宁桌上,见老板嘴角扬起,很好奇道:“何总,你笑什么?” 何衹宁没注意到自己的表情,闻言看她一眼,收敛一点笑意,回想了刚才的对话,沉吟道:“帮我去查个地方。” 八点十二分,Simon和美人交换了一个三分钟的长吻。裴纯一把他舌尖咬破了,Simon不仅不生气,还因此更有兴致,觉得这个情境的艳遇很有趣。 唇分,裴纯一看着他,微微有些气喘,低声问:“在这里?” “你喜欢在这里,还是我们进里面去?”Simon笑了,拦腰搂过他,撩起他的衬衣下摆,衬衣很宽,不太合身,因此Simon只一低头,就能从领口将他一览无余。他将裴纯一抱起来,放到洗手台上去,吻温柔而缠绵,他把手伸到他身后去,轻轻一勾,就从裴纯一手里拿回了自己的手机。 Simon轻描淡写道:“那么急,不如就在这里吧。” 裴纯一舔舔嘴唇,不再去碰那只手机,主动分开腿,欺近了他,很乖道:“好啊。” ——Simon六个小时前在会所负一层的派对上录了一小段视频,只是随手拍一下,裴纯一刚被转移地点,对镜头天生敏感,特意看一眼他。 姜思诚究竟是以怎样的大海捞针定位到Simon的iCloud帐号,他永远不知道。 他拿到Simon的手机,已经自动连上这层的无线网络,他只来得及打开一下定位。 八点二十分,挂上“暂停使用”告示的厕所被一脚踢开了门,大步走进来的男人抬手掏枪,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子弹贴着Simon的耳边擦过,带出真正杀意的硝烟气息,他们身后的镜子被击碎了,碎片散了一地。 他真的有一点生气,连消音器都不带,就是要让所有人都清楚听出来,他很不高兴。但他也是真的发不出火,裴纯一擅自跑出去,他想想他也该受一点教训,但亲眼看着那些碎片落在他后背上,他马上就后悔了。 裴纯一疼得脸都白了一瞬,之前那么多人要对付他,他走上负一层、放倒带他上来的人、接近Simon时,手脚都是平稳的,像个真正的亡命徒,现在被玻璃片砸了一下,居然就疼得说不出话。 可是没办法,他抬起头,认认真真笑了一下:“姜医生,你生气啦?” 姜思诚一言不发地走过去,一枪托倒叩在Simon后脑勺上,一点都没有白衣天使的风范。他嘴角紧紧抿着,周身气压很低,靠近裴纯一的时候,看起来有很多话要说。但最后他只是很小心地解开了他的衬衫,检查他背后的伤口。 裴纯一看了一眼晕过去的Simon,很慢地眨了眨眼,道:“姜医生,上来就脱人家衣服,不太好吧?” 姜思诚没说话,还好洗手台比较宽,裴纯一坐的位置离镜面远些,那个人手臂又环在他身后,帮他挡住了大部分碎片,不过还是要处理一下,他检查时注意到裴纯一身上大大小小的擦伤和淤痕,脸色不太好看。 他帮裴纯一重新穿好衣服,一粒粒系上衣扣,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将他裹得严严实实。裴纯一不演他的人设了,很乖地被他抱着往外走,看他一直不说话,就有点后悔了,用手戳了戳他的脸,小声道:“你不要生气啊。” 姜思诚一路带他离开,没有人拦,门外停着一辆车,姜思诚将他在后座上轻轻放下,握住他的手,用力捏了捏。他说:“我没生气,身上哪里疼?” 裴纯一立刻摇摇头:“哪里都不疼。” 姜思诚嗯了一声,不采纳病人的意见,拿出医药箱,低下头给他处理手臂上的擦伤。 他不问他,裴纯一却有话要说。他斟酌了一下词句,说的有些慢:“你们都懒得告诉我,不过我知道的,裴永归带我走的吧?他虽然是个神经病,不过到底是我二叔,估计是不敢碰我的。” “他找人看着我,那些人手脚不干净,不过其实那也没什么,留在那里对付他们几个,比跑出来要安全多了,”说到这里,他停下来,好像仔细回想了一下,才后知后觉感觉到一点害怕,勉强笑了笑,“不过原来那里那么多人在找我……我是真的吓了一跳。” 姜思诚在给他上药,看了他一眼,道:“知道为什么还乱跑?” “我其实应该乖乖待在那里,因为你和我哥马上就要找到我了吧?”裴纯一没有回答他,自顾自往下说,声音里有一点微不可抑的颤抖,“我那天看微博,私信里有几个粉丝说在我家楼下,想把大家的应援信亲手交给我,说相信我不会做出那些事,她们几个女孩子,从我演第一部电视剧的时候就一直在,每次活动都来,那时候那么晚了,我真的很怕她们出事……可我后来被他们带过来,突然就后悔了,我这样偷偷跑出来,你都要担心死了吧,我那么不听话,我怕你会生气。” 姜思诚听不下去了,放下手里的东西,轻轻抱住了他。他说:“不要说了,我知道了。” 裴纯一想说,我想快一点出来,快一点见到你,告诉你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可姜思诚已经知道了。 最后他也没什么话可以说了,只好把眼睛按在姜思诚肩上,对他说:“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啊。” 18.圣母病 裴纯安接到最后定位地点,赶到只比姜思诚晚了五分钟,结果仅仅五分钟,姜思诚就拐着他弟弟跑了,还留下一群姜家的手下,严阵以待地等他来收场。 裴纯安到底是个正经人,姚家家产也没有涉黑的,这个架势是把他给气笑了。他尽量平静地把晕在地上的那一位扶起来,认出他是Simon,很无奈地叹气,有点想揍他,又有点可怜,最后平和地拦住了要上前帮忙的姜家手下,拎着Simon这个倒霉蛋走了。 毕竟是何衹宁的朋友,躺在地上睡觉会着凉的。 裴纯安在车上给姜思诚打电话,几次都是呼叫转移,只好直接去医院找他,裴纯一大多是皮外伤,他到的时候已经基本处理完毕,转移到了普通病房里。 他进去时,没有原则的姜医生正泡好一杯低糖奶,用来给裴纯一送服药片,是小时候裴纯安哄他吃药的方法。 裴纯安不知道说什么好,站在门口咳了一声,开口道:“裴纯一,你几岁了,还怕吃药?” 裴纯一嘴边一圈奶泡泡,两手捧着马克杯,笑眯眯地看向裴纯安,没有说话,因为要专心吃药。他乖乖坐在床上,处在一个很放松的状态里,因而裴纯安连想象中劫后重生的拥抱都没有等到。 所以裴先生更不高兴了。 裴先生来时路上调到了会所的录像,好似看一场上世纪港台谍战片,对裴纯一的出演只能鼓鼓掌。他此时皮笑肉不笑对着男主角道:“刚才表现蛮精彩的,裴影帝下一部考虑一下动作片?” “不考虑不考虑,”裴纯一马上为自己洗白,“再说刚刚我也没有和人打架。” “枪拿得那么稳,”裴纯安语气不太好道,“还用得着你动手打架?” 裴纯一小声说:“我也没用啊,我都拆掉了。” 裴纯安生气:“我看你敢用?” 他调转目标,很不客气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姜思诚:“你教的?” 姜思诚很无辜:“明明是你教的,他本来就会用,再偷偷学会怎么拆也不是难事,我能有什么办法?” 裴纯安气不成一处,憋出一句道:“我教的那是猎枪。以前就不该让他成天跟着你瞎玩,这玩的都是什么?” 姜思诚只好笑道:“好了,他没事就好了。” 裴纯一眨了眨眼,看看裴先生,又看看姜思诚,好像有话要说。但姜思诚揉了揉他的头发,先开口道:“什么时候拍完这部电影,把头发染回来吧。” 裴纯一:“你带我去啊?” 姜思诚看了看裴先生,道:“我带你去,你现在先乖乖吃药。我有一点事要和你哥说,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不要乱跑。” 裴纯一咂嘴,对他们的谈话不感兴趣。裴纯安很有话问,正好也不想当着小笨蛋的面说,便同姜思诚去了走廊——走廊很空,窗半开着,风是清冷的。 裴纯安想起从前姜思诚是哪里不太对劲了,从任何方面来说,他都是完全信任他的,但他首先还是迟疑一下,指尖轻轻叩在窗边,不知道从哪里开口。他最后艰涩道:“老姜。” 老姜很无奈。只好把他们十九岁时的称呼还回去:“裴老师?” 裴先生有很多很多顾虑,没办法对姜医生讲,但裴老师可以了。裴老师还不是那个从香岛回来、迟早要走到其他地方去的裴先生,裴老师只是可以直白问出心事、大言不惭“他一定会喜欢我”的裴老师。 所以裴老师把吞下去的话拎出来,避重就轻地问他:“你怎么拿到的视频?” 姜思诚淡淡道:“你不是看到了?” 裴纯安沉默一下。他和姜思诚自小相识,姜家当年走的是与裴老爷子完全相反的另一条路,说香岛是姚家的地盘,那么内地只姜姓一家独大。唯一出了姜思诚一个异类,出身残废,志向远大,家业爱理不理,非要学医,连裴纯安都没能理解过他这个决定。他一直以为姜思诚嫌脏,但现在不能确定了,裴纯安蹙眉问:“你要回去?那你现在这些呢?” 姜思诚想了想,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梦想是和我爸那些破事划清界限,出来学医啊?” 裴纯安没说话。 姜思诚很善解人意:“好了,裴老师,你是不是还想问我,我有没有喜欢纯一?” “你和他说话那个语气,”裴纯安很受不了地开了口,接过他的话,“哪里是我宠坏他?明明是你惯的,他都二十三岁,还要人捧在手心里吗?” 姜思诚笑了。他眼里是笑意,却不在开玩笑,认认真真说:“嗯,要啊。” 裴纯安倒吸一口冷气。 他咬牙切齿道:“你别告诉我,你因为他才去找的你爸。” “我怎么知道你那么没用?他不见四十八小时,我让你打个电话问问你的小情人,你都要犹豫。”姜思诚给他补刀,“再说你把他送过来,我很谢谢你,没照顾好他,是我的责任。” 裴纯安知道他当初为了当医生,和家里单方面断了联系,现在能用姜家的资源,就是不得不回去了。他说:“你没必要这样。” “我觉得很有必要,裴老师,”姜思诚叹了口气,“不对,裴总,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当医生,和我回去,都是因为我喜欢纯一。” 裴纯安觉得自己耳朵都不行了,他尽量比较平静道:“什么意思?” 姜思诚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 “和你这个弟控坦白是挺麻烦的。” 裴纯安面无表情喊他:“姜思诚。” 姜医生举手投降:“好了好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你不用急,我不会怎么样的,我保证。” “你都这样了,还叫不会怎么样?”裴纯安凉凉道,“他就算对你有什么感情,也都是依赖,你照顾他太久了。再说他傻的要命,被绑架了还当演犯罪片,要不是我从小看着他长大,我真要被他骗过去。” “你看我传给你的监控时,觉得那是犯罪片?动作片?还是惊悚片?”姜思诚没有反驳他前半句,只短暂地笑了一下,抬头看着他,声音放轻了些,“可我不一样,那对我来说,是灾难片。” 裴纯安没有听明白,但已经不再想和他谈论这件事。他顿了片刻,揉揉眉心,道:“说裴永归的事吧。” 姜思诚把视线收回去,从善如流地转了话题:“那个会所他是合资人,里面查出来的东西够他进去了。不过他反应倒是很快,我刚过去,那边盯他的人就跟丢了。” “他出不了片城,”裴纯安说,“接下来的事你不用再管了,有些账得亲自算。” 毕竟是别人家事,姜思诚本来也不打算再插手,闻言却还是打趣他道:“哦,怎么,迟早是一家人,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 “闭嘴。”裴纯安不怎么客气。 “不过还有一件事,”姜思诚不开玩笑了,正色道,“我喜欢一一的事,你别告诉他。” 裴纯安:“……” 他憋出一句:“你别叫他小名。” 姜思诚笑起来:“叠字那么可爱。” 裴纯安觉得这个讨论应该打住了,但话收回去,他沉默一下,还是说出来:“说实话,我没想到你会承认。” “我很喜欢他啊,”姜思诚大大方方说,“为什么不承认?” 裴纯安:“只和我承认?” “不然会吓到他的。”姜思诚收起笑意,看着紧闭的房门,说道,“他…分不清爱和依赖。你是对的,他亲近我,也是因为已经习惯我了,这和我对他的感情是不一样的。但我觉得这样就很好,喜欢和爱这种事情都太自私了,只会让他觉得沉重,我希望他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裴纯安本来要走,但是又停下来了,看着他。 他问:“那为什么现在说了?” 姜思诚懒洋洋说:“因为被你发现了啊。” “我不会帮你说的,”裴纯安看出他不想回答,转身走了,“老姜。” 姜思诚笑起来,在身后喊了一声:“裴老师。” 裴老师:“说。” “以后让我们一一少接点吻戏行不行?我很伤心的。”姜思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裴老师面无表情地继续走了。 被扔在隔壁病房的Simon已经醒过来,幽怨地咬着手,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 明明是情投意合,为什么就变成捉奸现场了呢? Simon深刻反省时,有人敲门进来了。裴纯安门敲得非常随意,只是走个过场,没有一点礼貌的意思,Simon其实已经把他忘了,只模糊对这张脸有一些印象,还认为印象是来自刚才的那位美人。 Simon想起裴纯一说他身上有“很特别的味道”,他想,原来是这个味道。 裴纯安其实身上是酒精和消毒水的气味,但Simon此时思维很发散,游疑不定地开口道:“你……” “你好,我姓裴。”裴纯安说。 Simon对这个姓非常敏感,马上抬起头看他。 他问:“你们是一起的?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可以告你们非法携带枪支和故意伤害。” 裴纯安平静地恐吓他:“那你可要考虑清楚,这是绑架。” Simon只是想和平又不乏刺激地约一次美好的炮,接近裴纯一已经很违背他不找麻烦的原则。所以他只考虑半分钟,当即摆手道:“好吧,我不想扯上麻烦,我们谈和,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裴纯安让他用他的手机给何衹宁打电话。 Simon听见朋友的名字,意外地看向他。Simon这一眼带了揣测和打量,看得仔细,因而也就想起了自己上一次在哪见过他,甚至还回忆起自己上一次是在哪听见过这个糟糕的“裴”。 Simon两道淡色的眉毛拧作一团,他记起从前何衹宁那个退回信的男友,姓氏的拼写就是“Pei”,但时隔久远,他已经不太记得后面的名是哪几个字,只对这个姓印象很深。 许多年前,Louis从私人银行出来,在纽约机场独自穿过安检口的背影,和几天前西郊机场大厅里,那个同身前男人轻声说话,背向他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Louis总是脾气很好,以前内向,谁都伤害不到,现在开朗一些,却也总是对谁都温温柔柔地笑,生气时也不会大声说话,Simon一直很喜欢他,觉得他应该有一个真正珍惜他的恋人。 而不是一个吃了白跑,随意践踏他人真心的人。 为什么Louis家里还会有这个男人的香水? “哦,等等,”他本来已经要联系何衹宁,现在却不准备这么做了,Simon眉毛跳起来,语气充满了针对性,“你就是Louis的那位前男友?” 裴纯安消化了一下这句话,如果非要说,他应该有且仅有过一个男友,而且原来这个男友现在的准确定位叫做“前男友”。 不过他首先有一个问题。 裴纯安慢慢皱起了眉:“Louis?谁?” 第19章 Angel   裴纯安话音刚落,Simon眼睛就瞪大了,好像要扑上来揍他:“你问我Louis是谁?你不记得他了?”   Simon想过伤害Louis的人是个混蛋,但没有想到这个人混蛋到这个地步。他很愤怒地瞪着他,绿眼睛里要冒出火来:“你真的不记得他?你不记得他为什么还要再接近他?”   裴纯安不明白他尖锐的敌意从何而来,他微微皱起眉,对他说:“你冷静一点。”   Simon拼命深呼吸。他很危险地对他说:“再好好想一想,你怎么能那么轻易忘掉一个喜欢过的人?”   “我认识很多个Louis,”裴纯安告诉他,“这个名字太普遍了。”   他险些把那句“我只有过一个喜欢的人”说出来。他本只当Simon是何衹宁的朋友,才找出耐心站在这里,没必要同他解释什么,但现在他突然想起何衹宁耳根处那个小小的纹身。   “L”,L,Louis?裴纯安停住了,他想,他从前中学时不在国际部,没有留意过何衹宁的英文名字。   而Simon总比他要知道多一些的,他永远没办法成为最了解何衹宁那一个。裴纯安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他迟了一会,才开口说:“Louis…你说的这个Louis,身上是不是有个名字的纹身?”   Simon道:“你记起来了?”   裴纯安好像把这两个名字拆过一遍,又放在一起,语速很慢地问:“Louis,是何衹宁?”   “既然你还记得他,”Simon态度很敌对,“你就该感到羞愧,不要再次接近他。”   裴纯安很见鬼:“我为什么要感到羞愧?”   Simon不想把Louis过去被伤害的那件事拿出来摆在这个人面前指责他,那只能是Louis做的事,他作为朋友,没有指手画脚的立场。但他此刻的不满和愤怒要找到一个发泄口,因而很不客气道:“算了,像你这种人,连尊重都学不会,又怎么会有羞耻心?”   裴纯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Simon又道:“而且既然你知道Louis身上纹过名字,就应该明白,他对你的感情已经完全结束了。”   裴纯安挑起一点眉,心想何衹宁是挺无情的,连Simon都知道他那个纹身,他还不肯对自己承认。他开口道:“你说完了?”   裴纯安想起那个字母的位置,隐隐是有些烦躁,尽量平静地对他说:“你看过他的纹身?”   “我陪他去的,当然见过。”Simon说。   耳根只有薄薄一层皮肉,纹近骨处,裴纯安按下那些情绪,转而问他:“……他纹的时候,疼不疼?”   Simon很古怪地看他:“你以为纹身是用水笔在皮肤上画画?”   裴纯安不说话了,嘴紧紧抿成一线。Simon看了看他的表情,觉得不太像装的,最后还是没忍住,多嘴道:“他纹在背上,不算特别疼的部位。”   裴纯安挑着的那一点眉峰沉下来,重复道:“他纹在背上?”   Simon想起什么,带一点报复的快意道:“是啊,背上是很明显的地方。他一定很喜欢那个人。”   裴纯安眉心一点点再往下沉,低声道:“他纹的不是他的名字?”   Simon看他一眼,很满意他这样的反应,道:“他纹的是个女孩子的名字,怎么会是他自己?”   女孩子?……裴纯安是真说不出话了,他迟了很长一会,心里交替过几个猜测,神情忽明忽暗,那点烦躁再压不下去,叫嚣着要跳起来,在他自以为是的心前扬起雾蒙蒙的沙尘。   裴纯安手放进口袋里,指尖向手心不自觉蜷缩,像那里生起了一些冷,要藏起来,才能留住当时他握住他手的暖意。   他的声音不太像自己的,但又确确实实是他一贯的语气,听起来克制而生硬,他问Simon:“他纹了什么名字?”   Simon眨了眨眼。他唯一记得何祇宁把英文写在纸上,和纹身师确定位置的画面,那是他们离开纽约之后的事,因而十分笃定,不遗余力夸张道:“Angel,是一个天使一样的名字。”   他很带一点炫耀,说:“那个人叫Ann,一定是个很温柔的恋人。”   Ann。   Ann?   裴纯安似有一瞬的呼吸不是自己的,甚至连窒息的感觉都没有了。他好似一个上一刻被充得鼓鼓胀胀的气球,在这一秒里叫人戳破了,然后忘了自己本该是个什么形状。   他说:“他纹的是…Ann?”   他纹在背上,背上是很明显的地方,他一定很喜欢那个人。可裴纯安想,他却没有见过,他却从来没有见过。   裴纯安甚至带上一点茫然和困惑,他听见自己问:“他什么时候,他在哪里纹的?”   Simon很警惕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裴纯安现在已经知道何祇宁当时离开,先去过纽约,后来才到西雅图,他查过他在西雅图四年去过哪里,他很少出门,甚至从来没去过一次旅游,最远只到过三百公里外的波特兰。他有时甚至不太明白,那样很乖的何祇宁和当时雨中飙车的何祇宁,到底哪一个才是他。   他问Simon:“他在西雅图时纹的?”他用的是疑问句,但语气却很肯定。   Simon很后悔告诉他了,开口道:“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认识Ann?”   裴纯安总不能告诉他,我大概就是这个天使一样温柔的Ann。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何祇宁纹这样一个似是而非的女名。   “我还知道Louis和她已经分手很久,”裴纯安平平静静对他说,“他前几天刚接受了我的告白。”   不管怎么说,登机牌是给出去了。   Simon马上反驳道:“不可能!”   裴纯安问:“为什么不可能?”   Simon忍不住了:“你伤害过他。”   裴纯安沉默。他斟酌了一下字词,才道:“我怎么伤害的他?”   “这个问题,你最好问自己。”Simon控制住说脏话的冲动,脸色很不好看。   “没关系,”裴纯安两手插兜,淡淡道,“他反正已经接受我,这么看来,他并不介意从前那些事。”   Simon不很确定他是不是在炸他,但何祇宁那天离开机场时神情里是有一点不同,与从前是不一样了。他最后还是说:“如果Louis接受你,我会尊重他的选择,但你还是应该为过去的事对他道歉。”   裴纯安真心地请教他:“我该怎么道歉?”   Simon说:“你首先要对你的退信给出一个解释。如果你只是不想收,为什么还要拆了再退还?你知不知道这很伤人?”   裴纯安套到想问的话,心情没有轻松,反而有一点沉重。他问他:“什么信?” Simon错愕地看着他。 裴纯安离开病房时想,除了纹身和信,还有什么?   他不再要求Simon联系何祇宁,他出了医院,独自取车,开到尹志楼下,没有要知会任何人的意思。 裴纯安停在尹志对面的车道上,这不是可以停车的地方,但他找不出有什么位置可以离他不要太远,又不至于过近的了。他仅有过一刻的冲动,要亲自找到何祇宁面前,问一问他,还有多少事情瞒着他,但他没有动,他只是坐在车上,调出收音,听一个无聊的午后电台在昏昏沉沉的背景音里讲一份都市爱情指南。 人总在无能为力又追悔莫及时,下意识便想找到一个不可控的外力成因来释放负面情绪,可偏偏他自以为是的折戟深情,仅仅溺于浅水,溺于一个再小不过的、落款上的误会。 何衹宁的信件托由Simon寄出,但跨国邮件上封面寄件人的退回地址全英文书写,Simon留的是Louis的名字。 裴纯安不好自恋,可他收到过的情书并不算少,毕业前后更是一个小高`潮。他心有所属,一贯以拆口的方式表达读过的尊重和回绝, 却不想这最简单的一点习惯,生生把何衹宁推倒了离他最远的地方。 他想这是他的错,是他亲手将那封信与其他不想看的情书一起退回,可其实也不完全是他的错,谁知道何衹宁在亲密接触后,反而会选择这样笨拙又传统的方式。 他当时尽已是心灰意冷,很难再注意到这一点细节。 他以为自己过去对他那么多的喜欢,如果一定有什么会将他们拆开,那一定是某种充满恶意、又难以逾越的阻碍。 若非如此,何足慰藉、何以寄憎,他们平白错过九年的莫大遗憾? 可能是时机不对、他们彼此了解太少,可到底是他太懦弱了。再给如今的他一次选择,他一定不会那样被动的等;可再回到十九岁的裴纯安,他大概还会是一样没有安全感,一样的、一样的藏了四年四年,又四年。 误会那么小,可两个人原来都胆怯。   如果此刻何祇宁在场,一定很惊讶,裴纯安没放车窗,在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他不知道的是裴纯安在几个月前听说与尹志庆功宴同一座NEIL,就没有再碰过烟了。   裴纯安那时并没有重新接近他的打算,只是想能远远看一眼。但他还是开始戒烟,他们大概没有机会离得很近,但他想何祇宁不会喜欢烟味,如果接吻,抽烟会有味道。   但他们最后真的接了吻,所以还好他是戒了烟。   裴纯安想到何祇宁又喝醉的样子,嘴角有一点上扬。他一帧一帧倒带他们重逢后的情景,他给他登机牌、为他煮面、陪他挂水、和他分享过一片唇瓣上的甜味。   是真的很甜,他想完又有一些不知所措,他同样也是真的不敢再这样轻率地和他见面。 他从前凭借一点冲动就轻易说出喜欢,后来却不曾寻根问底,因为一些过分矫作的失意放开了手,他以为他们是两条陌路的阴差阳错,却不曾想过原来只是一条道上的失之交臂。 裴纯安好像回到那样可遇不可求的微小暗恋里,每一次过重的呼吸和思绪都要叫他茫然失措。手机在手边,他第一反应便想要向姜思诚求助,但他放在尹志门前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何衹宁没穿外套,上身只一件纯白的手工衬衫,打一条烟灰色的暗纹领带,他衣扣总是紧至领口,却很少让人产生金属冰冷的商务感。何衹宁身上总有一些让裴纯安移不开目光的东西,从前是他单纯而青涩,如今他身上蕴起一层岁月初酿的温润,让人总容易心软。 裴纯安看着他上了车,没有起身,再看着他离开。 他手指停在屏幕上姜思诚的通讯页,迟迟没有点下,还有点出神,姚思桃的电话就先拨了进来。 如果非要说,何衹宁和姚思桃很像一类人,斯斯文文的,真动气了也不会发火。姚思桃寒暄也没有,开口就直接问他裴纯一失踪的事,没有指责,但处处是对他的失望。 姚思桃很平静说:“小安,你牵制不住裴永归的,他是逼急了,你不能用你的原则去揣测他,他和你不一样。” 她说:“我过两天会回片城。” 裴纯安皱了皱眉:“您现在回来?” 姚思桃应了一声,说:“这件事不需要旁人再插手,你知道你爷爷眼里糅不得沙子,姜家出面过,裴永归做的事情迟早要被翻出来,现在两边都容不下他,他已经翻不出什么水花了。” 裴纯安沉默了几秒,什么都没有说。 姚思桃找他,除了告知她回片城的事外,更重要是姚氏一部分海外资产的交接,需要裴纯安亲自去处理。 姚思桃最后说:“这段时间,我会留在片城,你交代完这边的工作就可以动身,不用来接我,照顾好自己。” 等挂下电话,裴纯安关了屏幕,抬起头,才注意到自己车外站了一个人。 对方外套搭在手肘,单手撑一把黑伞,裴纯安放下车窗,发现原来不知何时下起绵绵细雨。雨丝很轻,落在那人的衬衫上就化了,几乎看不见痕迹。 那个十分钟前上车离去的人,现在站在他身边,低下头看着他。 何衹宁看了看他手边空了的烟盒,问他:“等了多久?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裴纯安一直看着他,好像第一次见面,迟了好几秒,才开口道:“何先生怎么知道我就是来找你的?” 何衹宁说:“裴先生不是来找我,所以只好我找过来了。” 他握着伞柄的骨节很分明,透出偏孱弱的白,十指指甲修得平整,是一片连绵的远山,远山末了,衣袖处露出一小截干净的手腕。 他问:“裴先生带伞了吗?” “没有。”裴纯安不假思索道。 何衹宁于是抬起另一只车窗下没叫他看见的手,将一把伞递给他。裴纯安从他手里接过伞,二人手指离得很近,他也没有再借机去握,他问他:“你回来就是为了给我送伞?” 何衹宁微微笑了一下,裴纯安的车很好认。他说:“不知道裴先生在等谁,可是下雨了,没有伞的话,万一等的太久,会很不好办。” “雨不算很大。”裴纯安说。 何衹宁:“有人说过,春捂秋冻,淋湿一点也容易着凉。” “我开车来的。” 何衹宁只说:“万一有什么事要下车呢?” 裴纯安迟了一会,对他说:“可我等的人也许会带伞。” 何衹宁对他笑了笑:“那大概就要麻烦裴先生有时间再来还一趟伞了。” “一把伞而已,何先生很在意吗?”裴纯安看着他,不知道出于怎样的想法,声音很轻。 何衹宁不再说话了,只握紧伞,说:“那就送给裴先生吧,雨天路滑,裴先生开车慢些。” 他说完就走了,好像真的就只是来送一把伞。裴纯安很想再多听听他的声音,但他没有动,只有视线拉远,隔着一层车窗的玻璃,一层衬衫的衣面,追在何衹宁的背影上。 过了很久他才拿起手机,让方涵意给他订明晚的机票,裴先生心不在焉地同助理确认信息,想象那一个“Ann”是怎样的形状。 20.小气鬼      krystelle查到Simon去的那个会所时,那家私人会所因为涉嫌毒品交易被查封,警方已经介入调查。何祇宁事后很好笑地对Simon道:“你喊我一起去时,怎么和我保证的?”   Simon很悲愤地瞪他,嘴抿得紧紧,什么也不能说。   Simon当时被姜思诚那一下敲得很有技巧,他很不放心拍过两次CT,确实没有什么问题。一直到新闻报道出来,他才很庆幸自己及时撇清干系,何祇宁问过他几次,他也真的就同向裴纯安约定那样,全当没发生过。   何祇宁见他没事,也就不再问了,后来一直到Simon陪何祇宁去了一次片场监工,才知道了那个美人的真实身份。   裴纯一的“劈腿”事件发酵月余,以解约Queen转签天华为转折点,连带经济约一起转出,舆议纷飞,裴纯安以天华CEO的身份出席记者发布会,关于裴纯一被包养的谣言不攻自破。而天华的公关团队远比Queen要成熟得多,姚思桃评价裴纯安试图牵制裴永归、自不量力导致处理效率过低,生气也不是没有道理。   尹志内部关于影片撤资的提议连一点小波浪都没能掀起来,就被何祇宁打着太极压下去了,裴纯一那部艺术家人设的爱情片原本已快杀青,中途却被耽误了好几天的拍摄进度,后期的宣传部份,裴纯一只来得及动动手指转发几条微博,就被冷面无情的经纪人塞进了下一部电影的剧组。   裴纯一走流量出身,全靠金主人傻钱多砸上荧幕,如今挑戏的唯一要求就是剧本好玩,在戏路和演技方面是没有什么进取心。虽然这样拍完一部接一部的方式让他有些吃不消,但敌不过新片人设新鲜,因而裴小明星还是高高兴兴在开幕式上同何祇宁握了手。   何祇宁笑着鼓励他了几句,顺口问:“裴先生今天没有来?”   “我哥啊,”裴纯一偷偷藏了小蛋糕,面前只有何祇宁时,便从口袋里拿出来,一口一个,两腮鼓得圆圆,含糊不清地对他说,“他出差去了,开完发布会就走了,你不知道吗?”   何祇宁当然不知道。他愣了愣,发布会是在一个周前,是他们上次见面后的第三天。他递给裴纯一手帕,无奈地笑着叹气道:“嘴角沾上蛋糕屑了。”   裴纯一忙擦擦嘴,毁灭罪证。他想起来,有一点扭扭捏捏道:“哦,说到这个,上次冰激凌的事你没和我哥告状,虽然最后还是被他知道了,但不管怎么说,还没谢谢你。”   “没关系。”何祇宁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一点小事,微微有些错愕,转而带起一点温和的笑意。 他关心道:“那今天谁陪你来?” 裴纯一眨眨眼,道:“我助理,你应该见过他的。” “哪一个?田菲吗?”何衹宁思索了一下,他见过的只这一个,但他今天并没有见到这个小助理。 裴纯一擦擦手指上的奶油,心很大的告诉他:“小田是临时的,早就走啦。今天来的是上次去尹志帮我拿合约那个,你不是负责人吗?” 何衹宁想起来了,对他说:“不巧,那天我请了假,不在公司。” 裴纯一点点头:“哦。病假?” 何衹宁很好笑道:“那天我在医院呀。你不记得了?” 他想一想,道:“不过上次来的据说是裴先生的私人助理。” 裴纯一歪过头,说:“这么说也算吧,他经常被我哥拎去用。” 何衹宁明白了,闻言又生出一些兴趣,想知道这个“私人助理”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没猜多久,很快就知道了,因为裴纯一正忙着试一道刺身,舌尖才沾上一点芥末,马上露出一副牙根酸的表情,囫囵吞枣,一口塞进去,把手背过去,眼睛飞快眨着,视线落在何衹宁身后。 就是被抓包的样子。 何衹宁循他视线回头望去,迎面走来两个人,一位似曾相识,另一位便是姜医生了。姜思诚今天一身裁量体拓的西装,看不出牌子,从前随意垂在脸侧的碎发向后梳齐,露出眉峰走势里不容置喙的凌厉。 何衹宁识人敏锐,与姜思诚一面之缘,不曾看出他这样冷的气场。但从主宾座至近的短短几步间,他却能感受到对方不动声色收敛了棱角,走到他们面前时,整个人都柔和下来,完完全全又是那个笑眯眯的姜医生了。 姜思诚与他们一臂之遥,看起来很想捏一捏裴纯一的鼻子,忍住了,对裴纯一说:“又偷吃。” 裴纯一觉得这话听来很怪,吹胡子瞪眼道:“我才没有偷吃!” 姜思诚轻轻笑了一声,不戳破他显而易见的谎言,转向何衹宁,伸出手道:“姜思诚。何先生,又见面了。” “上次还没好好感谢姜医生,”何衹宁同他握手,说道,“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见。” 姜思诚摆手笑道:“本职工作,没什么好谢的,不过今天不是姜医生了,何先生可不能再倒一回。” 何衹宁想起上次倒在裴纯安怀里的事来,耳根不自然有些发红,只好打着哈哈过去。倒是同姜思诚一道来的另一位先生,上前一步收了裴纯一身后的盘子,小声教训道:“提醒过你要忌口,不能吃海鲜,记到哪里去了?” 裴纯一扁扁嘴,乖乖低头,认错态度很诚恳的样子。姜思诚看了方涵意一眼,见他转回视线来,才向何衹宁引荐道:“何先生,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纯一的助理。” 何衹宁视线移动很慢,脸上却已经在微笑了,他等方涵意递过手自报家门,才微一点头道:“方助理真是青年才俊,幸会。” 姜思诚今天出席的身份同样是投资方代表,公司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投资额却很不像话,比尹志还多出一倍,作为片方亲爸爸,只过来打了个招呼,很快就要走。只不过姜思诚最后也没忍住,临走时错过裴纯一身侧,抬手捏了捏他的鼻根——两指再松,轻轻在他眉心一刮。 然后又面不改色地抽回手,擦肩而过。 裴纯一眼睛瞪大,余光最后捕捉到姜思诚眼尾一点欲语还休的笑意,原本想说的话跑到嘴边,却又和口袋里的纸杯蛋糕一起消失不见了。 何衹宁正忙着开小差,没注意到身旁的小明星做贼心虚地红了耳尖。他心不在焉地听着上来搭话的不知哪位制片人的侃侃长谈,保持着完美得体的微笑,时不时点头附和,每至对方情绪演绎上一个小高`潮,还流露出一点赞叹的神情。 何先生百无聊赖,头一次对应酬感到厌倦和不耐烦。方涵意比制片人先生更敏感一些,很快注意到何衹宁只是回应挑不出错,礼貌地听了一会,就找了借口走开了。 何衹宁对私人助理的兴趣在一瞬间里低至谷底,之后对什么事都兴致缺缺,很不像他。那天开幕式后的晚宴上方涵意陪同裴纯一出现,他就没再过去,随意尝了一点主办方提供的晚餐,觉得酒水很差,甜点也卖相不佳,同krystelle交待一声便早早退场,自己取了车离开,结果车上了高速,天便很不友好地开始降雨。 他今天出门带了krystelle就没有带伞,车上备用的那把伞此时又不在车里,四月已经快要结束,他的水逆却好像还没有过去。 何衹宁将车开下高速,停在路边,放下一点车窗,好像有人会在窗外等他。他把手伸进雨里,片城的雨同他相熟,陪他走在过一所不属于他的大学里,许多年前同样一个薄雾的四月,那时雨比晨风还料峭些,春寒入骨,叫二十三岁的何衹宁手脚发冷,说不出话。 片城总是下乱糟糟的雨。 何父何母一直当他很听话,在他同家里出柜时大发雷霆,气到最头上,让他滚出国就永远不要回来。可明明说了不认他,那四年里,每个月却又总有一笔汇款要打到他的卡上,何衹宁不用,每每退回去,隔几天又固执地出现在他的余额里。 而他回到片城的那天,两位又认他了,接风宴办的大张旗鼓,恨不得昭告全市。片城也不算小,但偏偏好似什么宴席都会撞到一起,他就是那一天与裴纯安重逢了。 比某位自以为是的裴先生想的要更早。 裴纯安应该是来参加什么同学聚会,刚刚结束,一群人闹哄哄地从隔壁的小包厅里出来,何衹宁三两分醉意,走到露台上醒酒,视线右侧便面向一座连廊,人声嘈杂,他漫不经心掀起眼皮看过一眼,注意到一群人过去了,还留下两道人影,故意落在后头。 他要隔得远些,本来听不见也好,但偏偏有风,断断续续将只言片语吹进他的耳朵里,又被他扔出去。 他想见的人就在那里,高大挺拔,侧脸线条好似刀削,利落分明,眉峰微微挑起,五官比从前更有侵略性。何衹宁平静地看着他,希望自己醉得很深,但他已经清醒了,那些支离破碎的告白散在风里,又缱绻恋着风回到他耳边。 何衹宁可以假装听不见,但却不可以再装作看不到。裴纯安对面的男孩子比他矮过几公分,脸很红地对他说话,喊他“学长”,可话也没说完,裴纯安就打断他了,好似轻轻笑过一下,便将对方剩下的告白堵回在了一个吻里。 何衹宁看了他们一会,心想裴纯安吻人好像还是很笨,怎么能那么用力呢? 他是真的觉得很巧,也真的觉得有些冷,毕竟夜间露台的风还是太大,所以他只站了一会,就转身回去了。 他后来又见过他们几次,方涵意那时同现在没什么分别,肤色很淡,不算特别好看,但眉清目秀,是很有少年感的长相,那么多年也没变过,何衹宁想,可能裴纯安就是比较喜欢这一类型。 裴纯安说自己不是单身,何衹宁把自己代入到那个他心里的位置,可原来方涵意还留在他身边,他大概是自作多情得有些难堪了。 krystelle总记得带伞,方涵意一定也不会忘。 何衹宁那天淋了雨,回去就有点发烧,很长教训地乖乖吃了退烧药才睡,第二天照常去工作,下班前让krystelle买回来一只新的小奶锅,弄得krystelle莫名其妙,觉得老板差遣人做的事情是越来越鸡毛。 何衹宁回家后煮了一锅奶,不知道想些什么,直接把面条倒进去了,奶泡泡咕嘟嘟地冒出来抗议。他连续试了几天牛奶兑水的比例,在第三天的时候,因为喝了太多牛奶有些肚子疼。 krystelle评价老板最近身上奶味很重,像小孩子,被何衹宁听到,请她喝了几天的牛奶,krystelle就不敢乱说话了。 何衹宁那天去片场探班,也不知道探谁的班,因为裴纯一身边总跟着方涵意,他自问做不够坦荡,身上奶味也不遮一遮,方涵意有时似有心与他对话,只是在他身前站几分钟也要脸色白一白。 何衹宁见过一次就后悔了,觉得自己赌气欺负他的做法幼稚得不像话。 裴纯一乳糖不耐,裴纯安一向很注意帮他避开寻常奶制品,大概也就顺便照顾了严重过敏的方涵意。 许多年前的一个周六,何先生又去感受名校风采,在图书馆里拿一本学术期刊把自己藏起来,露出一双眼睛,远远看裴纯安轻声给方涵意讲题。 有路过的女生请他们尝手工巧克力,放在他们桌前,裴纯安单手撑头,漫不经心地翻着书,没去动它,方涵意对他笑着说了什么,裴纯安便头也不抬,用空着那只手拆了包装,喂到方涵意嘴里去了。 何衹宁心态已经非常平和,看了一眼就低下头看书,上面一篇论文探讨胸心外科手术预防性抗感治疗。他读了两行,再抬起头时,方涵意面目已经有些发肿,裴纯安脸色很沉,握着他的手腕就往外走,桌上的书也没来得及收。 何衹宁便走过去,看了一眼那盒巧克力。那么浓的奶味,怎么会闻不到,是不是只要裴纯安喂到嘴边的东西,方涵意都能这样甘之如饴? 他那时并不反感方涵意,只不过有一点难过。 但二十七岁的何先生做出这样幼稚的事,让他觉得很糟糕。他以为他已经经历过足够多的失望,宁可把自己藏起来,永远也不想叫他困扰,但裴纯安靠近他,拆去他的伪装,看穿他别扭的心思,在冬夜里给过他一点温暖,太容易让人贪心了。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摄影棚外,风口的位置也吹不散他身上的牛奶味,好像同那个卑劣的何衹宁一起长在他的身体里。 一直到肩上重重落下一条外套,他才恍过神,身旁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距离过近,气息都扑在他耳边,挠得人心痒:“看了二十分钟的门,何先生是小狗吗?” 何衹宁心里有鬼,一瞬间里感觉做坏事被抓了现行。偏偏出声的裴先生不知搭错哪根神经,要低在他耳畔说话,他侧过头去,唇便错过裴先生的嘴角,好似狠狠烫到,温度叫人心慌。 何衹宁还不及有什么反应,裴纯安先愣一下,没忍住,轻轻笑出一声。 他干脆地抬起手,看起来只是在何衹宁快跌倒前及时扶过他一把,又截住了对方向后逃开的余地,他手握成拳,掩在唇边,藏住那一点笑意,很有礼貌地说:“何先生小心一点。” 何衹宁头发已经剪短,耳根又老老实实地开始发红。他自己不知道,看起来还要嘴硬,又被裴纯安先开口道:“何先生最近在喝牛奶?闻起来像没断奶的小宝宝,好可爱。” 同样是说他小朋友,裴先生说来没事,krystelle就要被灌牛奶,可见何先生不是一个一视同仁的好老板。 裴纯安声线本就偏低,又刻意压下几分,笑意带出一点撩人的尾音,那些时刻提醒着何衹宁他的不怀好意的气味,在这样的尾音里,就慢慢慢慢淡下去了。 他一开始想为他练习一碗同样的面,拌奶便甜一些,只后来过甜了,以为是自己失落到去煮牛奶,要幼稚地报复他的心上人,到最后却发现还是想做一碗同他喜欢他时一样心情的面,即便对方的心上人不是自己。 裴纯安伸手将披在他肩上的外套紧一紧,十分得寸进尺,又捏捏他的脸道:“何先生认不出来哪里是风口?不冷吗?” 何衹宁迟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说:“不冷。” 裴纯安笑了,说:“我看着很冷。” 裴纯安很自然地滑下指尖,牵起他的手,就要往摄影棚里走。何衹宁不知道他这又是什么套路,用很大的毅力抽开,对回头看他的裴纯安说:“我刚探完班,还有点事回去处理,裴先生自己进去吧,就先失陪了。” 他有点狼狈地转身离开,不知道裴纯安是什么时候出差回来的,他才来探这一次班,怎么又那么巧。但他出去不到半步,就被裴纯安从身后拉住了手,何衹宁试着挣了一下,这次没能挣开,裴纯安握得很紧,不让他走。 裴纯安不再看他离开了,他手心干燥,反倒能感觉到何衹宁手里细细的汗。他很平静地看着何衹宁,也不笑了,但神情还是很温柔,他问:“是什么重要的事,何先生迟了二十分钟才急着要走?” 裴纯安的五官几乎算得上锋利,面无表情时冷而疏远,偶有松动,看起来也不是容易接近的人,温柔这个词不适合他,一如可爱也不是可以形容何衹宁的词。 但何衹宁知道他没有外表那样淡漠和高傲,他总是啰啰嗦嗦,生气很幼稚,做饭很难吃,会买粉色的暖宝宝,在连廊上亲吻方涵意和那天从阳台上转回身时眼底是同此时此刻一样的柔和。 原来那天的电话,也是在和方涵意讲。何衹宁指尖微微一动,说不出什么滋味,就叫裴纯安用力按了按,按紧了。裴纯安抬眼和他对视,又对他说:“何况我也不是来探班,我是来看你的。” 何衹宁不知道怎么拆,只好说:“……那看也看过了,裴先生现在可以松手了吗?” “我手很冷,”裴纯安很不像话地说,“可以不松吗?” 何衹宁很有原则地想说你手冷关我什么事,但他最后犹豫了一下,又没有原则了,问他:“我车上有暖宝宝,裴先生要不要?” 真是鬼迷心窍。何衹宁说完才想起来那片暖宝宝还是裴纯安给他的,两个大男人谁也不会用,裴纯安跟在他身后,何衹宁矮下腰探进车里,低头在扶手里找,裴纯安看见自己给他的围巾放在副驾座上,叠得整整齐齐,很可怜的样子,因为没有人领。 裴纯安已经觉得有一点可爱,等何衹宁把那片粉色的Kitty片贴递给他时,就忍不住了,但已经发现何衹宁其实脸皮很薄,只好轻咳一声,认真地请教他:“怎么用?” 何衹宁:“……” 他当然不知道了。裴纯安顺着接过暖宝宝的手,又握住他,两个人在风口站了二十分钟,手都是冰的,不知道他怎么能捂出热。 “何先生一直带在身边?”裴纯安问他。 何衹宁:“上次顺手放的,也忘了要拿。” “因为我才想起来的吗?”裴纯安脸很大地又问。 何衹宁嘴抿成没有起伏的一线。裴纯安自言自语一样说:“何先生一定要说不是,何先生不肯说,只好我说。” 但他迟了几秒,话像梗住了,突然又停下来。 不知他想了什么,以一个很生硬的姿势同他牵着,视线抬起来,要何衹宁看着他,才开口道:“我昨天晚上其实还在温哥华,要赶回香岛见一个合作商。走过停机坪时风很大,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想见那个合作商了。我想起电影开机那天,天气预报说片城会降雨,不知道有没有起风,我拿了你的伞,你会不会被淋湿,那天我为什么没有主动联系你,而是一直在等你找我。” 何衹宁没出声,很安静地听着。裴纯安突然就不知道怎么办了,他手轻轻放开,很快重新握紧。他从前做过很多错事,自以为稳重,可昨晚临时改签,好像青春期没过掉的高中生,一心一意回国见一个人。 他来之前,准备了很多话想和他说,道歉的话,解释的话,承诺的话,最后却觉得什么都不够分量。他想告诉何衹宁,那个合作商是他妈妈的老朋友,脾气很急,对他先有偏见,常常话到一半打断他的观点,不信任他的能力。他遇见这样的人越多,越明白何衹宁的可贵,他说什么话,他都会认认真真去听,把每一个字放进心里,却宁可独自沉默。 “我每次上飞机前都想见一见你,因为每一次的目的地都不是你身边。我去了…很多地方,但哪里都没有你。” 何衹宁眼睛黑白分明,干干净净,这样看着他,他最后也只能微不足道地说一句:“所以我回来了,是为了当面告诉你,我很想你。” 他自知来之过迟,词不达意,但笑了笑,还是说:“这句话好像已经和你说过很多遍,不知道你会不会当真。还有一句我喜欢你,晚了很多年,也不知道能不能让你再相信一次。” 裴纯安说完就松开了手,时隔许多年,他又在一个不太郑重的场合,仓促地说出了这句话。 他很不容易才见到那封被他错过的信,何衹宁总不肯说,总要躲开,他能再找到他,同样很不容易。 他想过十八岁的何衹宁会很可爱,会将不好意思说出来的喜欢藏在字句里,但在他真正拿到信之前,却都不知道他有那么可爱,又有那么喜欢他。 他话说完了,何衹宁很长一会都没有动静,他一直垂着眼,也垂着沉沉的手和心。 过了很久,他的何先生才抬起头,平视他几秒,把手伸给他,手心向上,对他说:“上次的伞,还是不送裴先生了。” 裴纯安愣了愣,笑了一下。他说:“一把伞而已,何先生怎么那么小气?” 何衹宁声音很轻,语气却很认真道:“裴先生那天又不是等我,是我的东西,当然很小气。” 裴纯安两手空空,没有带伞,看了看这个小气鬼,把手贴在他的手心里,何衹宁的指腹是薄薄的书茧,掌纹分明,线条利落干净。 他说:“何先生既然已经送我了,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 21.关于你的一千次月震 在西雅图找到何衹宁当年住过的地方不是很难,因为Louis的房东对这个租在小卧室里做饭很好吃的年轻人印象非常深。 裴纯安结束会议,拒绝了留下参加晚宴的邀请,独自驱车开往Ballard区,对照着邮件里姜思诚发来的地址找到了那栋小别墅。 裴纯安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房东正和他六岁的小侄子在门前的草地上玩一个推球游戏。 房东是U大毕业的华裔工程师,三十多岁了,笑起来还像个大男孩,他热情地上来同裴纯安打招呼,手上的泥土蹭在牛仔裤上,眨了眨眼道:“九年前我第一次见到Louis时,他穿的和你一模一样。” 裴纯安身上是一件他最不喜欢的白衬衫,沾满了车内香水的甜橙味,香型是秘书帮他挑的,很不符合他的喜好,因而在下车前在外披了条羊毛开衫,不太是他的穿衣风格,但试想何衹宁穿来一定很好看。 裴纯安语气都温柔些,说:“我很想知道他那时是什么样的。” 房东耸耸肩,摇头道:“不怎么样,他那时候刚刚失恋,状态不好,我们有次不在家,第二天回来被邻居投诉,才知道他弹了一整晚的琴,躺在琴盖上就睡着了,感冒了也不知道。” 房东停住了,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不说了,进来吧,我带你看看他的房间。” 裴纯安只是想看看何衹宁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却没想过房东还会保留下他的房间。 “Louis只租了一个单间,他回国之后,我就有点舍不得再把它租给别人了,反正原本我也用不到它……嗯,你自己看看吧,”房东只陪他到了二楼拐角,将钥匙递给他,笑道,“你不好奇我是怎么认出你的吗?” 裴纯安事先只和房东电话联系过,但对方是第一眼就认出他了。他心里隐隐一动,握紧了手里的钥匙。 二层两间卧室,何衹宁的房间朝南,裴纯安推开门,第一眼见到的便是落地窗后大片日暮时分的天空。夕阳为房内四壁镀上了一层温柔的暖光,叫他几乎快要看不清那一整面、一整面的照片墙。 何衹宁太笨了,那些照片不知是从什么角度拍的,都是些背影或侧脸,还有几张像是从合照里单独裁出来放大过,不太清晰,但每一张都被人洗出来,小心翼翼地贴上了保护膜。 裴纯安走近那些照片,几乎是屏息的,好似怕呼吸稍重一些,就会把它们吹皱了。他已经不太能认出那是自己,总觉得很陌生,想不起是在什么样的情景里,也想不起拍照的人会在什么地方,照片的右下角用铅笔写过日期,有一些颜色很淡了,最早一张拍下时,裴纯安才刚上初二,还没有遇见何衹宁。 他好像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些照片是一个人看着另一个人的视线,目光里带着小心翼翼的珍重和温柔。 “Louis真的很喜欢你,”房东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看着那一面照片,“我当时第一次看见这些,被他吓了一大跳,差一点把他当偷窥狂赶出去。” 裴纯安有些想笑,但牵不起嘴角。 房东说:“这些一看就是偷拍,我以为他会藏起来,至少不要那么夸张,但你知道他怎么和我解释的吗?他说西雅图晴天太少,雨季太长,如果不拿出来让它们晒一晒太阳,怕照片上的人会觉得冷。” “他说这话的时候感冒还没好,是在我们被投诉扰民后的第二天,如果不是他吸着鼻涕的样子看起来太可怜了,我可能还是会把他赶出去。” 裴纯安不知道说什么了,看了看墙面,问:“这是他拼的吗?” 房东很开心地笑起来,说:“Louis动手能力太差了,一开始可能想拼个心,弄了半天也没弄好,乱七八糟的,再说照片太多,整面墙都是心也放不完,我就给帮他改了改位置,他很喜欢现在的,就没再用心了。” 照片在淡黄色的墙面上拼成英文字母,连起来读是一个“crush”。 在拍摄每一个瞬间里,他的那些crush,裴纯安从来不知道。 裴纯安问:“我能不能租下这个房间?” 房东靠在墙上叹气道:“不可以,Louis回国之后,向我续了三十年的房租。太过分了,你们要用我的房子谈恋爱吗?” 他语带玩笑,说的很轻松,并没有真的生气,裴纯安停顿一下,低声问:“他没有带走它们?” 房东拍拍他的肩,说:“哦,这个我真的不知道。你可以在这里待一会,如果有什么问题,问Louis比问任何人都好,他一定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房东说完就离开了,裴纯安想抽根烟,但最后只是咬在嘴上,没有去点,把所有照片都看了一遍。关于他初中时的照片很少,高中之后就多起来,他想起那时候何衹宁几乎不来上学,一直到后来升到片高,才在学校出现得多些,他以为是自己运气好,喜欢上他的时机赶巧,原来不是。 烟嘴洇湿了,被裴纯安揉作一团,深深按进手心。 裴纯安此时站在片城的东郊影视城外,手心按着另一个人的手心,何衹宁听完他的话,垂下眼,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神情,让人猜不定他的心思。 过了很长一会,他才轻声说:“那我送给裴先生的东西呢?” 何衹宁抬起头,眼底的情绪不太分明。他只听他说:“我有时很羡慕裴先生,总是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裴纯安觉得贴着的手又冷又冰,明明那么近了,可好像下一秒就会融化。他说:“如果我要呢?” 何衹宁没有说话。裴纯安说:“我看到了何先生墙上的‘crush’。” 何衹宁的眼睛立刻就瞪大了,手心下意识握紧。“你去了西雅图?” 裴纯安马上握住他,不让他跑掉,说:“我不仅去了西雅图的Ballard,还去了曼哈顿。这个季节的西雅图比纽约要好看一些,樱花开得很漂亮,希望下一次能和何先生一起看。” 他说完这句话,何衹宁还处于上一句的震惊里,没有反应过来,于是他又道:“纽约不怎么可爱,但何先生的情书倒同何先生本人一样可爱。我看了很多遍,不知道何先生记得吗?还是和从前其他事一样忘掉了?” 何衹宁绷紧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裴纯安现在能感觉到他那些引起crush的心跳了,好像一次次小小的月震。 他轻轻笑了。他说:“忘掉也没关系,我背给何先生听。” 眼看他真的要开始背,何衹宁反应过来,在他再次开口之前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十分狼狈道:“不要说了。” 裴纯安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好似带着笑意,他不说话,只伸出一点舌尖,舔了舔何衹宁按在他唇上的手心。何衹宁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手上的力气微微一滞,他便得以趁乱握着他的手腕,将他挡在面前的手移开,两人已近车边,退无可退,他一低头,便毫无阻碍地吻住了躲在手背后的人,他伸手从身后扶住他,怕他会撞上车身。 这个吻带着不容脱逃的侵占意味,何衹宁眼睛瞪得很大,愣愣地看着裴纯安近在咫尺的眉眼,一直到裴纯安被他看得忍不住失笑,微微分开一些,轻声教他道:“闭上眼。” 何衹宁清醒过来,猛地推开他。 他呼吸分明被打乱了,还要强作镇定道:“裴先生不要误会了,信是我乱写的,句子也都是抄的。” 裴纯安不否认他,很认可似的点了点头,又说:“那何先生的照片也是随便乱拍的吧?怪不得拍的一点都不好看。” 何衹宁似乎有些生气,但只是用力看了他一眼,没有发表任何见解。 裴纯安知道他要装作不在乎,可是耳根都红透了,真的比樱花还要好看。他现在终于看懂他一点,知道他是没有办法拒绝自己的。所以他很趁人之危道:“不过何先生拼出的‘crush’我很喜欢,可不可以教教我?” 何衹宁道:“那不是我想出来的,裴先生很聪明,我也不会教。” “图案不是何先生想出来的,那些crush是不是何先生的?”裴纯安一直看着他,要他不能再别开视线,“从crush到爱,何先生知道有几个步骤吗?” 他靠近一步,何衹宁好像又想退开了,但裴纯安逼得很紧。“第一步,不要逃跑。”裴纯安将他的手轻轻按住,鼻尖凑近他的脸,气息深重。 他克制着,礼节性地,吻了吻他的唇角,何衹宁还是很僵硬,可到底没有再推开他。 裴纯安却不再继续了,他松开困住他的手,抬起来,放在他的唇心,同他们重逢时何衹宁对他做的那样,轻轻按了按。何衹宁不肯开口的话他来说,他不会教的事情此后他来做。 他用从他的照片里学到的温柔和珍重,对他说:“之后的九十九步,交给我来走。” 何衹宁一直瞪大眼睛看着他,可却没有动,没有逃跑,也没有回应。他想裴先生的漂亮话总是很多,叫他轻而易举便要心软,可他已经把那些照片留在了其他地方。 他规整而洁癖,想要他爱他,又不想要他同时分予别人的一样的爱意。他拼出那个crush时便安慰自己,他们本就是电光火石的心动,哪里能走那么长,走到爱呢? 裴纯安等了很久,时间好似凝滞,话语也散尽在风中。等到何衹宁终于开口,目光却是有些生硬地看在他身后,脸色一点点平静下来,淡淡道:“裴先生,有人找你。” 裴纯安只能收回手,回过头的瞬间几乎有些烦躁,不知道谁这样没眼力见,在这种时候来找他。可他最放心、最有眼色的助理站在那里,离他们几米远的距离,见他看过去,才小心走近。 裴纯安揉揉眉心,道:“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可方涵意说:“裴先生,纯一晕倒了。” 裴纯安立刻转过身看他,眉头皱起来:“在哪?” 方涵意很冷静:“还在摄影棚,已经打急救电话了。” 裴纯安看了一眼何衹宁,只来得及飞快对他说一句“在这等我”,脚步匆匆就走了。何衹宁倒没什么反应,没应他,也没看方涵意,整理了一下袖扣,拉开车门上了车,直接就准备离开。 他在车里待了半分钟不到,方涵意就低下头,敲了敲他的车窗。何衹宁隔着一层反光膜看了他一会,才放下一点窗,淡淡道:“方先生有什么事?” “我想和何总谈谈。”何衹宁身上奶味已经散了许多,方涵意还是闭了闭眼,才说完这句话。 何衹宁说:“如果是公事,可以先约时间,方先生应该有我秘书联系方式。” “是私事。”方涵意很平静地说。 何衹宁这才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一下,却笑得有些冷淡:“私事恐怕是没有时间了。” 方涵意却开口道:“是关于裴先生的事。” 何衹宁把视线收回来,听见这个称呼,隐隐有些不舒服。他没说话,但也没再收起车窗,方涵意等了一下,才问他:“可以上车吗?我大概只有五分钟。” 何衹宁这次是真笑了。他说:“上来吧。” 何衹宁其实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好谈,也不太愿意见到方涵意。车门关紧之后,一点小小的味道车内空间里都显得格外突出,方涵意也只是不宜察觉地皱了皱眉,没有做出太明显的反应。 何衹宁开了换气,方涵意低低说了声谢谢。 他们沉默了大约半分钟,现在还有四分半。何衹宁几乎要以为方涵意准备一言不发和他独处五分钟了,对方才开口道:“何总大概不知道,我和裴先生认识了很多年。从小学开始,我和裴先生就是同班同学,从初中、高中、甚至到大学,最远的距离都没有超出过一层楼。” 何衹宁没说话,脸色不太好看。方涵意继续说:“裴先生毕业后,原本只准备接手天华,但为了报答之前帮过他的学姐,才同意加入Queen做管理,后来成为经纪人,也是为了亲自照顾纯一。” “裴先生嘴上说话不客气,但是很疼纯一,让我做纯一的生活助理时,已经很信任我了。裴先生的下属里,大概我是最合他心意的一个,他想要什么,我总能第一时间猜到,也总是能提前把事情都做好,我们合作时间最长,大概也最合拍。” 何衹宁听了一会,好笑道:“方先生,你来找我,是为了炫耀这些?” 方涵意对他说:“这没什么好炫耀的。何总大概不会明白,当你在很多年里,视线一直只看着一个人时,知道他想要什么、读懂他的心思,总会比旁人容易些。” 而恰恰何衹宁是知道的,所以他不笑了,沉默下去。 方涵意没什么表情,继续说:“我在他身边大概快…二十年了吧,虽然大部分时间里都离他很远。喜欢裴先生的人一直很多,可很少有人能走进他心里的,甚至除了纯一,我从来没见他对谁笑过一下。我一直以为他是不会爱人的,所以也没什么要求,能一直陪在他身边就好了。” “可后来有一天听说他有了喜欢的人,”方涵意说到这里,自嘲般地笑了一下,“我才发现自己其实是很贪心的。从前只希望离他近一些,后来又想要每天都能看到他,第一次听到那些传言时,我想,原来他也会、他也是能看到别人的,既然他能看到别人,为什么不能看到我?” “后来的事,何总应该知道了。”方涵意看了他一眼,说,“你出国之后,我才知道他失恋了。我那时想,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有人不要他?所以大学之后,我开始主动试着和他搭话,和他成为朋友。说实话,关注一个人这么多年,知道他的喜好不算很难。” “我总能契合上他的思路,好像我们真的是天生这样合拍,他永远不会知道我为我们说过的第一句话准备了多久。” 方涵意说:“包括后来我对他告白,都事先演练过了无数次,那天是他第一次对我笑得那么温柔。” 何衹宁已经不想听了,神色淡下来,正准备要开口打断他,下一秒却听见方涵意道:“可他吻我的时候,叫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方涵意转过头,看着何衹宁,语气很平静:“何总,那是你的名字。” 何衹宁怔住了。 “我大概会永远记住那个吻,但也仅此而已了,”方涵意对他说,“我是喜欢他,也正因为我喜欢他,所以我不想做任何人的替身。” 何衹宁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我以为那是够难堪了,”方涵意说完这些,好像已经轻松许多,低低笑了,“做好了一切功亏一篑的准备。可大概是老天都看我太可怜,他第二天居然什么都忘了,他和纯一真是亲生的兄弟,一个一杯就倒,一个三杯断片,他完全不记得亲过我,还没事人一样和我打招呼。” “他不会再记得我喜欢过他,而对我来说,贪心的事情做过一次就够了。他那样看过我一眼,即便以后再也不会看向我,那也足够了。” 方涵意轻声说:“何总,我和你不同,你是被爱的人,而我的要求一直很低,从喜欢他第一天起,就没抱过什么希望。后来贪心一点,也只是希望他能有一点点喜欢我。可等到试过了,才知道原来那样一点点也不行。” 何衹宁和他对视很久,才问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何总,裴先生从来没把视线给过其他人,我陪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如果能和他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方涵意轻轻摇了摇头,无奈道,“所以你其实没必要那么…介意我。” 何衹宁被他说穿,有几分发窘,试图否认道:“我没有介意你。” 方涵意也不再反驳他,只是看着他,温温柔柔笑了。他们心不在焉的初次见面、继续不下去的对话、包括此时此刻空气里似有若无的牛奶气味,他避开冲突,却一一记在心里。 他说:“裴先生大概永远也不会再看到我了,那么我希望他一直看着的人,能回头看一看他。‘如果你过得不幸福,那么我所做的一切才是徒劳’。这就是我想告诉您的话。” 方涵意话说完了,恢复敬称,好似又回到那个普普通通的方助理。他用的时间比他给自己留出来的要长些,裴纯安还没回来,所以他主动下了车,而何衹宁也走下来,在他走过自己时,对他伸出了手。 方涵意低了低头,重又抬起眼直视他,微微笑起来。何衹宁站在他面前才发现他比自己要矮过一些,只是一直站得很挺拔,才会叫人注意不到。他这样笑起来,原来也是很好看的,眉眼分明,干干净净。 方涵意说:“你好,何总,我是方涵意,裴纯一的生活助理。” 何衹宁说:“你好。”他停顿一下,说一遍:“谢谢。” 方涵意笑着笑着咳起来,走之前对他眨了眨眼道:“我刚刚其实不小心听到一点你和裴先生的对话,其实他今天……嗯,算了,我还是快点走比较好。” “纯一没有晕倒吧?”何衹宁笑了。 “开什么玩笑,姜医生还在片场呢。” 方涵意又看了他一眼,觉得这样也很好。他早上收拾东西时,见到了裴纯安准备好的东西,想起何衹宁之前的态度,恐怕是要有些误会的。他要求真的很少,所以很庆幸的是他无疾而终的暗恋,裴纯安永远也不会知道。 何衹宁回到车上,缓缓驱车离开了影视基地。他一路开上环城高速,音响里放着一首老式的英文情歌,男声沙哑而温柔。 他漫无目的地开下去,轻轻跟着曲调哼起来。 “Love me tender love me sweet All my dream full fill For my darling I love you And I always will” 甜言蜜语,柔情爱意,情意电光火石,何求与共相知。 他一路从晴开到微雨,停在路边,发现自己至东向西,已经穿过整个城市。离他不远处是一家私人俱乐部,何衹宁记得那里有日式的榻榻米和清酒,走过回廊时,风会吹动门前的木铃。 他想走过去,但没有伞了。他想起自己从前在暴雨天里沿山路飙车,解开整排的衬衫纽扣,在胸前贴许多夸张而热烈的纹身。 何衹宁笑起来,把音响开小一些,让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盖过男低音的倾情爱意。他微微闭上眼睛,回忆那种苦艾的香气,这时,有人敲了敲他的车窗。 何衹宁抬起头看过去,但玻璃上是白茫茫的雾气,车外的人将手心贴上车窗,将白雾抹开,手停在那里不动了,没有收回去。 他看见那人撑了一把黑色的直柄伞,和他车上从前备用那把长得很像。何衹宁把手贴上去,想同那人比一比手掌的大小,但玻璃冰冷,寒意狠狠刺了他一下,他手指微微一动,不知道外面怎么突然开始降温。 对方把手收回去了。过了一会,另一边的车门被人打开,副驾座上那条围巾的主人拿起围巾,自己坐了进来。 何衹宁提醒他:“我还没让你上车。” 裴纯安伸手把围巾环在他脖子上,紧了紧,很小心不让手指碰到他,笑道:“我来打劫啊,吓到没有?” 何衹宁觉得他很幼稚,不想理他了。他看裴纯安袖口和裤脚都打湿一圈,也不知是怎么找到这里,便把烘干开了,将车内的暖气调高些。 裴纯安偏过头去看他,问:“副驾座是留给我的吗?” “不是,”何衹宁看了他一眼,对视上又收回目光,“裴先生好自恋。” 他想了想,问他:“纯一还好吗?” “好的不得了,”裴纯安提到这个就没好气,“和姜思诚玩装死呢。” 何衹宁笑道:“他们关系很好啊。” “那我同何先生呢?”裴纯安先前话也没说完,此刻便问他,“关系好吗?” 他深呼吸一下,又自问自答道:“可能不好吧,何先生等也不等我。” 何衹宁听他不知怎么有些委屈,愣了愣,只说:“我没答应等你。” “何先生急着要忙的事,就是来这里看雨?” 何衹宁看着窗面上被雾气渐渐氤氲的手印,没有回答他。 裴纯安不说话了,安安静静侧过头,看着他。车内音乐声音放小,他还是听出来,闭上眼睛,跟着低低唱了一段,他的声音沉下来,正适合唱在这个调上,显出不可见的温柔。 他闭上眼时,何衹宁便忍不住去看他了,等他睁眼时,何衹宁已经来不及收回视线,被抓到正着,裴纯安懒洋洋地笑起来,唱到一句“love me tender love me long”,他一直同何衹宁对视着,好似每一句都在唱给他听。 “Love me tender love me long Take me to your heart For it's there that I belong And we'll never part” 带我到你的心里,因为我属于那里。 何衹宁有些不敢再同他看下去,但裴纯安握住了他的手,他握得很轻,他的手太冷了,小心翼翼,其实是怕冻到他。 他们现在很近,裴纯安从他手的温度里感受到他的心跳。距离他们三十八万公里的月球上,每一年要发生一千次月震,月色轻颤,而离它最近的天体却浑然不知。 何衹宁同他擦肩、遇见,他每一个瞬间的crush,他心里那些反复发生过无数次的月震,从来隐秘而不可告人。 裴纯安在整个城市里找到他,在另一个大洲的国度上找到他,在过去的九年里重新找到他,虽然手是冷的,但仍然怕不握紧,就会再把他弄丢了。他们之间误会总是太多,坦诚相见又太难,他来得迟一些,还好不及错过,还好,何衹宁还在原地等他。 他们交换手中的体温,现在两个人都是潮湿而泛着冷意的了。 何衹宁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只是看着他,所以裴纯安说了,他吻了吻他,从唇上摄取到一点温暖,再还给他,对他说:“我记得。” 这是许多年前的校庆晚会上,何衹宁钢琴独奏的曲目。裴纯安说:“我都记得。” 他说:“我记得…我那天在这里看到你,你淋了雨,喝了酒,又被我缠着做了几次,恐怕第二天是要发烧的,不知道怎么还能离开我,走得那么快,我追都不敢追。” 何衹宁看起来是要哭了,但最后还是笑了笑,轻声说:“还有裴先生不敢做的事情啊?” 裴纯安停了一会,好像很认真地想了想,雨势渐渐歇下,让吉他拨弦的伴奏重新清晰起来。他说:“没有了。” 他在这里,大概就没有了。裴纯安微微起身,欺身凑近他,用鼻尖勾勒着他五官的形状,要记住他身上干净的,风信子、榛果和雪松的味道。 他礼貌地问他:“可以亲你吗?” 裴先生礼貌的问了,也就是问一下而已,不等何衹宁回答,就按着他的肩,将他抵在了椅背上,低头吻了上去。这个吻湿漉漉,温柔、缠绵,有些发腻,让人喘不上气,何衹宁被他亲得缺氧,想提醒他这是车里,但找不到一点开口的时机。 他想扯扯他的袖子,但裴纯安很快抓住了他动来动去的手指,自以为做的悄无声息,把什么东西套上去了。 不管怎么说,让何先生老实下来的目的是达到了。 他们有很多没来得及说的话,大概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至少现在,何先生没有逃跑。 长镜头逐渐拉远,只有男人低沉的嗓音和奶油色的雨夜陪伴着他们。 “Love me tender love me dear Tell me your are mine I'll be yours through all the year Till the end of time” 情意电光火石,转瞬即逝,还是要执着地找,然后倾生去爱。 相知总是难些,然而此刻再没有什么能叫他们分开了。 -----------END----------------- 1.“如果你过得不幸福,那么我所做的一切才是徒劳”——《嫌疑人X的献身》 2.Love Me Tender-Soundtrack 3.Cursh,心动的瞬间,短暂、狂热的迷恋,也有译为暗恋 关于暗恋里的自卑、不经意的误会导致的错过,两个因为爱而知怯的胆小鬼。 番外 当我爱你 1 裴先生发烧了。按说性`事结束后发烧的人该是何衹宁,不知怎么是他先倒下,何衹宁想他近来事务是够多了,大抵终于负荷,安安心心病了两天。 何衹宁不免心疼他,要借病一场才能稍作歇息。期间裴纯一从剧组跑出来看过他一次,姜思诚陪他一起,两人一进屋便不约而同停在门口,裴纯一最先捏着鼻子退出去,对何衹宁抱怨道:“你们开开窗好不好?” 会所有客房服务,krystelle随叫随到,因而何衹宁私事公事都陪在裴纯安身边,几乎没有出去过,不知道裴纯一怎么这么大的反应。 姜思诚走到窗边的软榻上坐下,扔了一把车钥匙给何衹宁,对他说:“裴纯安,是发烧才病倒的,对吧?” “是啊。”何衹宁表情有些茫然,“不然呢?” “嗯,我以为你车上味儿是够大的了,”姜思诚点评道,“没想到房间还能更复杂一些。” 何衹宁终于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耳根飞快红了。 姜思诚忍住不笑,对他说:“你们还是…节制一点,钥匙都不拿,味道太重了。” 何衹宁不知道怎么反应,脸皮薄得坐不住,小声说了谢谢,就站起来去开窗。裴纯一拨了姜思诚的电话,说自己在隔壁打桌球,喊他一起去。 说是来探病,不过是找个借口溜出来玩,姜思诚挂了电话,抱歉地对何衹宁笑笑,没坐两分钟就要走。 何衹宁是觉得以后都不好意思再见这两个人,姜思诚走前还友好道:“两天一次算多了,这是医嘱,要听哦。” 何衹宁只好道:“姜先生还做医生吗?” “在追星。”姜思诚眨了眨眼,笑眯眯地说。 姜思诚带上门走了,何衹宁还在消化那一个“追星”,冷不丁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冷笑,他回身去看,裴纯安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扶着床要坐起来。 何衹宁想帮他,手刚伸过去就被按住了,他一过来,裴纯安就不起了,躺在床上拉着他的手,问他:“两天一次算多了?” “这是我决定的吗?”何衹宁让他牵着,很无奈道。 裴纯安和他商量:“我觉得一天两次比较好,也不算很多。” 何衹宁不想知道他“不多”的标准是什么,便顺着他哄道:“你病好了,都听你的。” 何衹宁面对他时便心软,心软了就容易乱许诺。当天晚上裴纯安烧就退了,何衹宁在藤椅上看书看到一半,书本便被人抽走,裴纯安捏着他的下巴教他集中注意,低下头来同他接吻。 裴纯安在他们第一次时便表现过强烈的占有欲,如今病好了是变本加厉,恨不得长在何衹宁身体里才好。不知他是闷了有多久,何衹宁头晕得很,推开他一点道:“你刚好…” “已经好了。”裴纯安伸手去解他衬衫的扣子,将吻印在他颈间,低声道,“昨天欠两次,这是第一次。” 何衹宁只听他数一数就怕了,但藤椅很小,裴纯安俯下`身来亲他,按住他的手,他就不好再动。裴纯安吻技在这两天里突飞猛进,全从他身上实践出来,已经知道什么样的吻温柔、什么样的方式情`色。 何衹宁每每被他索吻,总喘不过气来,从他嘴角抹开一点唾液,手指伸进他后`穴里抽`插几下,在他临一步窒息前,便将硬物狠狠贯入了,他将唇分开他一些,给他一点换气的机会,再往更深处用力顶弄。 何衹宁呼吸很急,被他身下动作带出一点呜咽,裴纯安明知他脸皮最薄,却又喜欢听他的声音,便在他耳边道:“没有套了。怎么办?” 裴纯安问的神情很认真,是虚心向老师请教的好学生,身下按住何衹宁的腰往里撞的动作却很不讲道理,何衹宁答不上来,他便将他两条腿折起来,从下往上用力顶他,轻声问他:“直接射进去,会不会怀孕?” 何衹宁全身都透着熟透了的粉意,他带着何衹宁的手往下去,从二人湿淋淋的交`合处带起一点粘稠的液体,故意抬起来让何衹宁看,对他说:“何先生水这么多,哪里要用润滑剂呢?” 何衹宁不敢去看,裴纯安嫌藤椅晃动的声音太大,着力点不够,将他两腿环在腰上抱起来,何衹宁重重坐深,将他粗硬的性`器吃得更紧,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裴纯安每一步都进得更深,好似要将他捅穿才好。 他被裴纯安按在墙上顶弄,退无可退,只能用力攀紧裴纯安的后背,裴纯安在墙上固定好他的腰,哪还有一点刚病好的样子,身下猛烈地抽送,要何衹宁抽噎着射出来,还咬咬他的耳尖温柔道:“不要急,我们慢慢来。” 何衹宁高`潮后的身子很敏感,眼里泛着水光,裴纯安将他翻过去,要他手撑着墙,从后面进入他,何衹宁背上的纹身同他本人一样分明,他皮肤很白,三个墨水字母好似裴纯安被亲笔签收,裴纯安在他身上任何地方留下过的吻痕,迟早都会散去,却只有这一点墨痕宣示主权,永远属于他。 裴纯安压着他在墙上射了一次,回床上做了一次,最后抱着他去浴室洗漱,沐浴露抹着抹着又伸进他后`穴里了,里面挤满白花花的精`液,裴纯安看了一眼就硬得不行,把何衹宁按在浴缸里,顺着他两腿间往下淌的精`液将性`器再插回去,很着迷地看着沐浴乳和精`液被他推挤出的一串串泡泡。 何衹宁缓不过神,好不容易洗完一个澡,裴纯安用浴巾将他裹起来往房间里带,刚把他放在床上,下`体的阳`具又隐有勃发之势。 何衹宁眼睛还是红的,受不了道:“我明天还有早会。” 裴纯安嗯了一声,坐在床边又开始吻他,情意缠绵,趁他不注意在他脖颈间用力吮出一个吻印,对他说:“何先生这样怎么去?” 裴纯安伸手去撩开他下半身的浴巾,很熟练地找到他的后`穴,探进两根手指,很没办法道:“何先生后面吸得那么紧,还没有操开,怎么能好好工作呢?” 他低头吻住他,告诉他:“今天还有一次,现在十一点半,干脆明天的两次一起用掉了,好不好?” 何衹宁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不知明天屋内会是怎样的味道。 2 第二天何先生自然没能去成公司。 裴纯安是彻底不早朝了,电话约了后厨准备食材,很有兴致地要替他准备早餐。何衹宁全身好似散架,掀起一点眼皮看他一眼,是找不出一点力气来拦他。 裴纯安亲亲他的额角,道:“何先生太瘦了,要养胖一点才行。” 何衹宁一点也不想吃他做的东西,但身心俱疲,没能及时表达意愿,等一个小时后,裴先生推着餐车进来时,何衹宁已经来不及反悔了。 裴纯安的厨艺在白水煮面级别,偏偏还要亲自参与每个步骤,“挺简单的”红丝绒蛋糕被他做的不仅不甜,奶油还十分涩口。何衹宁不忍心伤害他,勉强吃下一小块,味蕾挑剔得很,觉得自己已经是很爱他了。 裴纯安自己不吃甜食,看他每样只尝一点,还不太满意,何衹宁只好道:“太甜了。” 裴纯安把餐盘移开,替他揩去嘴角一点奶油,喂进他嘴里,对他说:“你也很甜。” 何衹宁听他再说这话已经不觉得心软,拿开他的手,很谨慎地退后一些,提醒他:“今天次数已经用完了。” “何先生在想什么,”裴纯安收起大尾巴,取手帕擦了擦指尖,“我是说何先生嘴角沾的奶油很甜。” 何衹宁的注意却被那条手帕吸引过去,不确定道:“这条手帕是我的吗?” 他想伸手去拿,裴纯安却握住他手腕,把手帕浅色布底上签有的一个“裴”字翻给他看,反问他:“你说呢?” 何衹宁和他对视了几秒,裴纯安还是把手帕给他了,何衹宁很小心地展开它,低头看了很久,才小声道:“你怎么还留着啊?” 裴纯安解释道:“手帕比较容易带在身上。” 何衹宁看了看他,问:“一直带着?” 裴纯安说:“一直带着。” 结果何衹宁却皱了皱鼻子,教育他道:“最好还是一个月换一条,每天都要洗干净才行。” “我没用过,”裴纯安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又觉得板着脸教育人的小洁癖有一些可爱,凑过去亲了亲他。 何衹宁不吃这套,推开他,很认真地说:“你刚刚擦过手了。” 裴纯安脸色僵住,无奈道:“行,我去洗,你别动好不好?” 何衹宁又说:“这条不要了。” 裴纯安只好顺着他说:“那就不要了。” 何衹宁看看他,说:“你别去。” 他语气不知怎么有一些委屈,裴纯安不知道他怎么了,找到他的手,握在手心里按了按,说:“哪里都不去。” 裴纯安的手掌有些凉,是从室外带进来的寒气,何衹宁很快后悔了,大概是裴纯安对他太好,叫他从前那些不以为意的画面一点点都重现出来。 他捂紧裴纯安的手,问他:“外面冷吗?” “不冷。”裴纯安皱了皱眉。 何衹宁说:“你没必要特意去做的。” 裴纯安眉头不平,问他:“你怎么了?” 何衹宁迟了一会,才说:“我不喜欢吃甜的,也不喜欢用手帕。” 裴纯安看了看他的表情,觉得他说出这些话好像很困难。 裴纯安看他的眼神专注又耐心,何衹宁的话在这样的目光里便说不出口了,他以为自己足够宽心,能同过去握手言和,可现在才发现不行。 他在图书馆里低下头去读那本学术期刊时,好像也低下无数次期望,不敢把私心晒在光天化日下。他过去想要裴纯安用同注视纯一玩火瓶那样的目光看一看他,后来又想要成为陪在他身边、听他讲题、光明正大向他索要巧克力的那个人。他没有那么了不起,他学做裴纯一喜欢的甜食,用同方涵意一样素色的手帕,如今都显得又拙劣,又难看。 但裴纯安在看着他,眼神专注、耐心,好像可以等他很久,愿意等他把剩下的话说完。 他能向他完全坦白,再不芥蒂,大概还要一些时间。可他们现在和以后都不会再缺少时间了,他迟早会把这些从未见光的心事说出来给他听,又或者到那时,这些都已经真正不再重要。 所以何衹宁笑了一下,抬起裴纯安的手,低头吻了吻他无名指上的戒指。他说:“我只喜欢你。” 裴纯安不明所以,但非常受用,心想,手帕扔掉,再不做蛋糕就是了。他把戒指从手上摘下来,放在一旁的矮脚柜上,说:“我知道了。” 何衹宁看看他,问:“要做什么?” 裴纯安过去亲了亲他,比他还不讲道理地说:“吃早餐。” 3 两人争分夺秒谈了三天腻腻歪歪的恋爱,又不得不分开,何衹宁简直日理万机,从西郊回来后,裴纯安连他一个晚餐都约不到,更别说洗手羹汤,再做点什么。 两次两次又两次。 裴纯安报了个厨艺速成班,为以后养胖何衹宁提前做准备,结果上了第一节课就后悔了,班上全是怀春少女同已婚少妇,只他一个大男人,显得格外不协调。 何衹宁只说不喜欢甜点,他也就不问他不想说的,但吃总归要吃的,不如吃他做的。裴纯安思来想去,第二天还是去上课了。 他步骤记得很快,回家练习做了,带到公司去试验,弄得他几个秘书很茫然,不知道裴纯安到底分不分得清糖和盐的区别。 厨艺班是他朋友介绍的,在一栋独楼小别墅里,由女主人开课,教的私房家常菜一点也不家常,光是佐料就能排出一长单,裴纯安并不气馁,再接再厉的第五天下课,接他的车没来,反而是何衹宁来了。 裴纯安那天在来接太太的先生们里见到一位老同学,二人过去一度志同道合,算得上朋友,因而交谈几句,走得便迟了一些。他们一同下旋梯时,对方很小心扶着妻子,顺便调侃他:“裴总都做起煮夫了,还没见过那位裴太太呢。” 裴纯安想了一下何衹宁听到“裴太太”的反应,语气不自觉便柔和下来,道:“要是听到别人这么喊他,他大概要害羞的。” 对方看了看他的表情,玩笑道:“不会吧,戒指都戴上了,还要加个将来时吗?” 裴纯安走下最后一级楼梯,刚准备说什么,余光便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话忘在嘴边,视线望过去,见何衹宁一身低调的便服,正站在玄关处同送客的女主人低着头谈话,还时不时露出一点的微笑,姿态完美,风度翩翩。 裴纯安脚步便停了一拍,觉得他好像又瘦了一些。女主人面向楼梯,第一个注意到他们下来,笑吟吟地同何衹宁说了句什么,他的何先生转过身来,同他视线交接。 他们有多少天没见面了?两次两次又两次。 女主人等他们走进,给他们介绍何衹宁,称呼里是“何先生”,末了还转向裴纯安笑道:“原来裴总早就同何先生认识,现成的专家在身边,哪里还用过来学呢?怕我这点三脚猫水平要闹笑话了。” 裴纯安看了看何衹宁,何衹宁却不看他,又同女主人笑着聊了两句,才说告辞。几人在门口分别,裴纯安注意到何衹宁没戴戒指,脸色就冷下来,一直到上了车都没再开过口。 何衹宁看了他好几眼,大概猜到他为什么不高兴,但什么都没说,裴先生坐在副座上一动也不动,他只好探过身去替他扣安全带,靠近时便闻到裴纯安衬衫上煎牛柳和柠檬汁的味道,忍不住想笑。 裴纯安一直看着他,气起来幼稚得很,抬手捏住他的下巴,低头就吻了上去。这个吻来势汹汹,落下却只有一分气,剩下九分就全剩了多日不见的思念。何衹宁心完全软掉了,唯一一点理智还知道推开他,道:“先回去。” “怕人看见?”裴纯安问他。 “不怕,”何衹宁只好又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角,说,“但对你影响不好。” 裴纯安迟了几秒,问他:“戒指呢?” 何衹宁从口袋里取出来,刚准备戴上,就被裴纯安拿过去了。裴纯安给他的戒指同他自己手上的是对戒,设计简洁低调,内圈有对方名字的缩写。 不知裴纯安什么心态,何衹宁那枚上刻的是“Ann”。 裴纯安对他说:“把手给我。” 何衹宁很听话,把手递给裴纯安。裴纯安记得从前嫌过他太瘦太白,过分孱弱,哪里都扣分,只这一双手印象深刻,何衹宁指骨天生比旁人长些,冷玉一般,清清泠泠,总捂不暖似的。 裴纯安把戒指套进他左手的无名指,听见何衹宁说:“裴先生好过分啊,两次都是直接套上吗?” 他抬眼看他,何衹宁眼里带点笑意,把手收回去了,裴纯安问他:“刚刚摘的?” 何衹宁嗯了一声,看着后视镜倒车,边对他说:“对戒太明显了……” 裴纯安打断他:“戒指就是给别人看的。” 何衹宁看了他一眼,说:“以后不摘了。” “你同林小姐认识?”裴纯安等了一会,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他。 林小姐是那位授课的女主人。何衹宁想了想,说:“她算是我学妹。她作交换生时在U大读过一年,正好我那时兼职教小朋友弹钢琴,其中一个是她弟弟,后来就认识了。” 裴纯安:“……她喊你专家?”他加深语气问:“你给她做过饭?” 正好是个红绿灯,亏心的司机先生便停下来,去找裴先生的手,小心说:“我给很多人做过饭……” 裴纯安刚缓和一些的神色再次冷下来,对他说:“以后戒指去哪都不能摘。” 他们回到裴纯安家时已经比何衹宁预想要晚,早过了正餐点,他是没有食欲了,便推测着裴纯安的喜好颇费心思准备了一套完整的晚餐。裴纯安用到前汤便注意到不对,对何衹宁那套瞎讲究的饭点论嗤之以鼻,但考虑到何先生只准备了一人份的量,因而便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将浓奶油汤一点点喂给他。 何衹宁脸全红了,裴纯安这个一相处就黏乎乎的状态让他这个老传统很吃不消。 到晚上时,裴纯安便翻起下午的旧账来了,就着二人背入的姿势,把何衹宁从身后抱起来,一步一颠,一颠一深,从卧室走到数十步开外的浴室去。 浴室有整面的平光镜,一点雾气都没有,裴纯安把日光灯开到最亮,将何衹宁两腿分开,换了姿势,把他的腰抬得高些,好让身下交`合处水乳相欢的淫靡景象在镜中照得更清晰些。 裴纯安一边干他,一边同他细细分说:“拒接电话一次、短信邮件不回一次、消失不见一次、不戴戒指一次……何先生吸得那么紧,现在才知道错了吗?” 何衹宁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从锁骨一路滴落到裴纯安的性`器上。镜子里男人不着寸缕,肤白好似脂玉,偏偏皮肤下处处蒸出情`欲的樱色,下`身得不到爱`抚,可怜地昂着头,不该用来承欢的部位被紫红满涨的阳`物粗暴地抽`插进出,殷红的穴肉被翻出来,泛起条条血丝,是任人开采征伐的模样。 那些被挤压成泡沫的润滑剂顺着他的股沟往下淌,全落在地上。何衹宁不敢再看,但他一闭上眼,胸前就会被裴纯安狠狠一拧,教他吃痛一下,不得不睁开眼,亲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是怎样情迷意乱地被另一个男人操干。 “呜……不行了……”何衹宁拼命摇头,裴纯安又快又狠地一次次贯穿他,伸手去握他前面翘起的性`器,却又只是堵住他的眼孔,控制着不许他射。 “行的,”裴纯安吻住他的耳垂,轻轻撕咬,纠正他说,“何先生自己看看,这里多漂亮啊。” 裴纯安意有所指,往上顶了顶,何衹宁小腹处凸出一个浅块,几乎能看出裴纯安的形状,裴纯安还饶有兴致地按一按它,何衹宁的肠壁几乎立刻就收紧了。 何衹宁什么反应都可爱。裴纯安加快速度,猛烈地抽`插了数百下,干到何衹宁大腿痉挛,几乎发不出声来,才松开扼住他的手,在他耳边低低笑着唤了一声:“裴太太?” 何衹宁瞳孔瞬间失神,浊白的精`液便一股股射在了镜子里他自己的脸上。 “好乖。”裴纯安撩开他湿透的刘海,吻了吻他的额头,放满一池温水,抱起他坐进去。他在水里便温柔许多,觉得何衹宁体内极暖,舍不得出去,一直听到何衹宁小声地抽噎出来,才慢慢退出一些,由下至上缓慢地抽送起来。 事实上后来又换的两池水全凉了,何衹宁才被放去休息,坏处是他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好处大概就是不再有失眠的困扰,终于一夜酣睡无梦。 第二天何衹宁没能下得了床,被喂了一碗裴纯安新学会的百合粥,怀疑裴纯安入药用的是假花。 第三天,何先生再去接浪费时间上课的某位家属时,特意私下找到林小姐,要向她重新介绍一遍裴纯安。 林小姐有些莫名其妙,好脾气地笑道:“这位是裴总裴先生,我知道啊。” “不是这个,他是……”何衹宁抬手揉了揉眉心,停了一下。 林小姐心巧,有些意外地注意到他指间戴上了一枚铂金男戒,位置还有些敏感,让她想起自己班上某位没天赋的裴总,每次洗手前都会小心取下来的那一个。 长得还蛮像的。 何衹宁向来不作隐瞒,她是知道这位学长性向的,因而笑意愈深,鼓励他道:“是什么?” 何衹宁放下手,平静下来,眉头稍稍展开,也微微对她一笑。 他的语气温柔又无奈,对她说:“是我先生,以后还要麻烦你多照顾一下了。” 番外 亲密依恋 除了一日三餐,我只想你。 一 “夫人。”一身黑西装的男人候在车边,俯下`身来,恭恭敬敬道。 车窗退下四分之一,露出车内女人蒙在黑纱后的一双眼。眼波曾经温柔,现在却冷冰而阴郁了。这些情绪本该是克制的,不会再轻易展现于人前,二十年来,姚思桃需要借面纱来遮掩自己的失控的情况屈指可数,今天是要破例的一次。 黑是肃穆的,无声吞没了所有的脆弱。隔着一层薄薄的纱,谁都看不出姚思桃眼圈一点尚未褪尽的红肿。她说:“问出来没有?” 手下的人马上道:“对不起,夫人,还需要一点时间。” 姚思桃微微掀起一点眼皮,视线从下挑上来,两手交叠,道:“十二个小时,六张嘴,一个都不肯说?” “这些人是柬埔寨专门接死活的,”手下的人低着头说,“做了这一单就上路,我们也不敢逼得太过,要问出来不容易。” 姚思桃说:“不要紧,那就慢慢磨,六个人,一个都不能少。码头那边多派些人去看着,不能让裴永归跑了。” “是,已经让人盯着了,”手下请示,“姜家那边送来的请帖,夫人要应吗?” 姚思桃沉吟半晌,才开口道:“东道主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夫人,”手下迟疑着,小心翼翼道,“上次二少爷失踪的事,是姜家出的面,那家会所当天就被姜家买下来,我们派到码头的人传过来的消息说,姜家已经封了地下港,任何人想从水路离开,基本是不可能了。” “哦?”姚思桃感兴趣道,“姜家没开任何条件?” “只有给您的这一张请帖。” 姚思桃问:“是哪一位当家人下的帖?” “姜思诚,好像是姜家的大少爷。” 姚思桃慢慢过了两遍这个名字,才命令下去道:“今晚赴宴的事,和裴老说一声。晚上让老林跟着就行,我倒有点好奇,姜家在这件事里,扮演的是怎样一个角色。” “是。” 这边的请帖才应下,那位立场不分明的姜家大少爷,刚刚辞掉了公家的饭碗,一点也没有出手就买断一家会所的阔气,此刻正和动物园门口卖糖人儿的老大爷低声下气地打着商量。 “您给画个小龙人,”姜思诚对大爷说,“这儿剩下的几个我都买了,您看行吗?” 老大爷上下看了看他,很正气道:“没用,转到哪个是哪个,我这盘上没有你那小龙人,画不了,你别地儿问去。” “我都打听过了,这一片儿就数您手艺最好,您都不能画那就没别人了,”姜思诚坚持道,从手机里调出一张手绘图的照片,放大了指给他看,“就是这个,您看看?” 老大爷叹了口气,从桌上举起一副断了腿的小眼镜,眯着眼打量了一会,无奈道:“小伙子,你这画的是个泥鳅王八啊?” 姜思诚自己也看一眼,没看出什么问题,道:“您也不用管它到底是什么,就麻烦照着画个一样样的。” “哎,算了,”老大爷把眼镜放回去,摆出个小马扎,招呼他坐下,“看你也等了一早上了,这会儿人少,就给你画个吧。” 姜思诚笑着应了:“哎,麻烦您了。我就不坐了,这天冷呢,要不要给您买点热的暖暖手?” 大爷低头琢磨着他手机上那张图案,随口打发道:“得,还挺有心,你歇着吧,我再看看这王八。” 姜思诚低头看了眼时间,笑道:“没事,您慢慢来,不着急。” -------------------------- 上个番外并没有完,但写了弟弟的开头,虽然只有一点,但还是发出来督促一下自己的进度 这么一点更新也敢发,真对不起.. “成。”大爷点点头,正午时分,来往游人稀少,浇糖人是技术活,转盘上的生肖可以熟能生巧,但要想现场画上一个新模样,即便是照葫芦画瓢,也要多费些工夫。 现在这种老手艺人在片城已经很难找,就因为某个小混蛋心血来潮画了个王八小龙人,姜家的资源继亏本投资文艺片后,又开始用来穿街走巷地走访调查哪位老师傅画的糖人最好看。 却说找糖画摊这个任务清奇,但姜家一群手下已经有些麻木了。 新当家人前脚才在市中心以中间人的名义买了一家私人会所,后脚就丢钱玩儿似的把会所交给了警方,上一秒还面无表情地旁观着一场毫无底线的暴力审讯,出了门就坐着地铁到大学城门口排队买糖炒栗子去了。这位半路“迷途知返”的大少爷行事风格诡异,让人实在摸不清是个什么路数。 比如昨天这位大少爷尚还人模狗样地回了一趟主宅,亲自布置了次日晚宴的具体事宜,第二天却又没了人影,直到姜家地下接头消息里传出大少爷在城西动物园后门专心看了一早上的浇糖人,听来见鬼得很,却叫人深信不疑。 像姜思诚这样想要现场点图案的客人不是没有,大爷年过半百,一双儿女尽孝,已经不需要靠这门手艺谋生,因而即便客人肯开高价,大爷不乐意,也就不肯做。 姜思诚清早便来了,晨雾冷人,近郊寒意更甚,这年轻人高大英俊,打扮简单干练,不知是不是雾里看人都经过了软化,他五官形貌锋利,眉目间却带着一点柔和的意味。大爷便觉得这年轻人肯早起,是第一个好,气质有青年特有的干净清爽,显得精气神十足,又是第二个好了。 眼缘有了,偏偏这年轻人还很耐得住性子,第一次问吃了闭门羹,大爷随口一句“那你就在那儿等吧”晾了他一早上,他也就认认真真边等边看,一点也不生气。 大爷舀着长勺里的红糖汁,边开口问他:“这你画的啊?” 姜思诚笑着说:“不是,一个小朋友画的,我可画不出这个水平。” 大爷啧啧道:“这水平是挺特别,也就小孩儿了,一般人还真画不出来。”他看了一眼这年轻人,又问:“小伙子有对象了?等那么久,够用心的,是买给人小姑娘的吧?” “还不是,”姜思诚半开玩笑道,“就指望您画好了拿去追呢。” “哟,什么傻姑娘,一个糖人儿就能追到了?” 姜思诚也不否认,只轻笑道:“是,是挺傻的。” 他低头又看了一眼表,裴纯一今天拍的一场室外,现在应该还没拍完。他看了剧本,这场大部分是动作戏,估计小朋友磕磕碰碰了都在攒着等他过去一块儿喊疼。他算了算时间,买完糖人大概还来得及踩着饭点去探一探班。 大爷把手机还给他,重新架起那副老花镜,开始浇汁儿。姜思诚关了飞行模式,知道他这个私人号码的人很少,除了管家陈叔发来提醒他晚上不要迟到的信息,就只有小朋友半小时前的几通未接来电。 是休息时间给他打的吧。这个点,他的小朋友是要肚子饿了,姜思诚无奈地叹了口气,俯身对老大爷歉意道:“不好意思,您能不能先做着,我去买点东西,过会儿再回来拿?” 大爷注意力很集中,只扬一扬下巴,示意他去。 “好,纯一先休息,武替准备,”导演在机子前看回放,头也不抬地喊,“纯一歇完了过来,给你讲讲刚才那段。” 助理递来汗巾,裴纯一把头发揉得乱糟糟,拿着剧本走过去,对导演抗议道:“开个枪而已,我不用替身。” 导演和他是熟识,卷起剧本在他头上轻敲了一下,佯怒道:“你胳膊脱臼那儿好利索了吗,就开始蠢蠢欲动?这可是真枪,改装了也有后座力冲着,不许逞强。” “没事的,”裴纯一抱腿在他身旁坐下,臭不要脸道,“我手早就好了,你看手指那么长,微博评选十大美手之一,不亲自出镜太对不起来看我的粉丝啦。” 裴纯一十指平展,伸到导演面前表演流星雨给他看,弄得导演哭笑不得,原本想给他讲的戏也忘了。他考虑了一下,还是不放心道:“那等会你先试,不行咱们再换,这种事还是不能马虎。” 按规定来说,在内地拍摄的场景里不能出现枪支军火,但合资片剧组取着内地景打擦边球,默认取景不在内地。裴纯一难得碰枪,即便是空包弹,也不舍得错过了。 “放心好了,试来试去多浪费子弹啊。”裴纯一哼哼地作保证,回头在身后的桌子上找手机。桌上堆放着杂七杂八的道具,他之前放的位置有些远,又不肯起来去拿,盘腿坐在地上,很费力地挪腾手指想去够,却总差一点一点够不到。 手机偏巧就在此时响起来,有一通来电。机身振动时会移动位置,裴纯一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手机往另一个方向越振越远了。 他这个位置看不清屏幕上的来电人,干脆不起身了,懒洋洋地垂下了努力朝前移动的手指,在桌面哀怨地画着小人。 “哎哟可懒死你了小宝贝。”跟在身边给他补妆的化妆师小姐姐看不下去,刚想替他拿起手机,电话正好就断了。小姐姐把手机递给他,裴纯一毫无形象地把脸蹭在桌上,新来的生活助理颖颖从前是他的妈妈粉,替他把汗巾收走,十分担忧地看了看他,问:“怎么啦?太累了?” 方涵意在一旁适时点评道:“娇气。” “对,我很娇气的,你们要好好呵护我,”裴纯一也不以为耻,嗯嗯嗯地附议,低头点开屏幕,看着锁屏上显示的未接来电人,打了个小喷嚏。他一动不动地看了几秒,揉着脸坐起来,回头问化妆师:“我妆有没有蹭掉?头发乱吗?” “你也没剩什么妆,就打了点阴影,汗都给你洗干净了,”小姐姐愣了愣,上手捏圆他的脸看了看,评价道,“现在很乖哦,等会给你加深一下眼圈。” 裴纯一演的毒枭后期四处逃亡穷途末路,憔悴得厉害,现在还没拍到那部分,但导演已经开始要求他节食了,约定日期前得瘦下二十斤,最近几场里他的形象都很狼狈,眼圈重得吓人。 方涵意理了理他头上翘起的毛,说:“怎么,不累了?” 裴纯一偏过头躲开,说:“不用弄不用弄。” “不用捯饬,惨一点正好,”导演瞥了他一眼,想起正事,冲他招招手,“来,咱们讲讲等会码头那场怎么拍。” “嗯,惨一点比较好,”裴纯一拍了拍脸,乖乖坐到导演身边去,把手机交给方涵意,叮嘱他,“来电话了喊我哦。” “知道了。”方涵意点头应道。 “来,说说这一段,剧本看过了吧,有什么想法?”导演很和蔼地问。 “我感觉码头这里是人物心态的一个重要转折,这一场爆炸直接把他推上了绝路。”裴纯一翻了翻剧本,手指按在纸面上,以四分之四的鼓点轻轻敲着,很快进入状态,“他前期还只是个有点冷血的混蛋,从这之后才彻底变得……嗯。” 他停了停,没再往下说。 导演说:“没事,畅所欲言嘛。” “他一直以来四面树敌,如今屋漏偏逢连夜雨,但又不是全无退路,警方愿意接收他做污点证人,或者他也可以低下头去暂时投靠对手,他却选择把做老本的仓库都炸了,谁也不给……苦心经营多年的‘事业’一朝夕亲手葬送,虽然有点冲动,”裴纯一轻轻笑了,说,“但我还挺喜欢他,炸仓库超帅的。” 导演问:“他后来杀了那么多人,不觉得丧心病狂吗?” “是有点,”裴纯一眼睛弯起来,笑得十分可爱,“可他确实就是个亡命徒嘛,我既然都爱上这个设定了,顺带着接受个变态杀人狂的身份有什么难的。” 颖颖提醒他:“别乱说啦。” 导演笑着拍拍他的肩,说:“没事,我觉得纯一说得很好,理解一个角色才能真正融入进去,理解的过程里,很容易就进入爱了对不对?” “嗯,杨导懂我,”裴纯一乖乖点头,举手撇清道,“远离杀人放火,充满社会责任感的国民偶像。” “不好意思,小偶像,”方涵意清咳一声,扬起手机,打断道,“有电话,你的姜医生。” “不要乱叫,什么我的姜医生,”裴纯一对杨导眨了眨眼,飞快站起来,义正辞严道,“注意一下称呼,他已经不是医生了好不好?杨导我去接个电话,位子要给我留哦。” 方涵意认输投降,把手机递给他。 裴纯一划开通话,哼哼唧唧地出去了。颖颖一脸复杂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小声问方涵意:“纯一和小姜总是不是在……谈恋爱啊?” 她这一句,大概是问出了全剧组的心声。长源投资名不见经传,作为裴纯一出道以来的每一部电影的最大投资方,平时低调的很,从来不出席任何公开活动,只每次都以“姜先生”的落款铺张地送满一路花篮。知情人只知这是座捧着裴纯一的金山,其他的一概探听不出,一直到最近的开机仪式和媒体发布会,这位金主才露了真身。 姜先生身边人私底下喊他小姜总,大家都猜他是继承家业来娱乐圈玩票的二代,这个称呼也就跟着叫开了。后来有人扒出小姜总之前还是某市公立医院的外科医师,姜思诚自己并不介意别人怎么喊他,小姜总或是姜医生,他都会笑眯眯地应下来。 小姜总自开拍来三天两头地往剧组探班,各大米其林三星餐厅的轮轴送过一遍外卖,养得剧组上上下下胖了一圈,吃人嘴短,那些不好听的流言蜚语少下来,转到人心里憋住了。 而作为裴一一的妈粉,颖颖的母性关怀也不是空穴来风,二人态度实在暧昧,哪有金主养儿子一样养情人的?方涵意无奈,也只好压低声音回道:“怎么还把那些胡说八道当真了?别那么八卦,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颖颖只好作西子捧心状,惆怅道:“唉,我们纯一每天笑得那么甜,没谈就这样了,要是真谈起来,那可还行?” 不太行的小朋友靠在门外,信号只有两格,他喂了好几声,才听见姜思诚在对面应了长长一声的“嗯”。 “你在哪里呀?”裴纯一问他。 姜思诚说:“我在忙啊。” “那你还打电话,”裴纯一声音降下来,懂事地说,“什么事啊?没事我挂了,你忙吧。” “没事不能打给你吗?”而且明明是他先打过来的,姜思诚轻轻笑了一声,说,“那我没什么事,你挂吧。” 谁也没挂。裴纯一沉默了一下,问他:“我有点饿,你吃饭了吗?” “还没,”姜思诚放软一点语气,问,“想吃什么,等会给你带过去?” 马上把减肥任务忘得干干净净的小明星不假思索道:“糖炒栗子,要北口小学后门的那家。” “知道了,还有吗?” 裴纯一看看时间,说:“没有了,你快过来,我饿得都没力拍了。” 姜思诚在那边说:“嗯,我看看……二十分钟内到吧。” 裴纯一声音同肚子一块儿蔫了。 “那我先吃点东西垫垫。” 姜思诚叮嘱他:“你胃不好,空腹别吃水果。” 裴纯一有点委屈:“可我很饿。” “听话,我很快就到了。” 裴纯一挂了电话,闷闷地蹲在门口咬指甲。颖颖拿着他的大衣出来,见他已经打完,便把衣服给他披上,说:“打完不进去吗?你刚流了汗,外面风大,容易着凉的。” “我腿麻了,站不起来。”裴纯一笑眯眯地对她说,“你进去吧,不用管我。” 颖颖半信半疑,试探着问:“我拉你起来?” “不用,”裴纯一赶她回去,“不是说外面风大吗,穿个小裙子还不快进去,鞋跟那么高,小心一点,不要摔倒了。” 颖颖不放心地看了好几眼,转身回去了。裴纯一从小有咬倒刺的恶习,嘴里总要咬着点什么,后来出于形象考虑,被裴纯安逼着改了,还买了个狗咬胶恐吓他,但改得并不彻底,每每发呆,他还是会下意识地开始啃指甲。 他脑子里都是刚才那场搏斗戏的画面闪回,等他想站起来时,发现胡说八道的报应果然来得快,他腿立时一阵酸麻,一下没能站稳,忙去扶住身后的墙面。 他拍起戏来作息混乱,常年低血糖,猛地站起来,难抵头晕眼花,等一片银色小蝴蝶飞完,才发觉自己眼前站了个人。 口口声声说着还要将近半小时才能到的姜思诚此刻就站在他面前,距离挂了电话才不过五分钟。姜思诚眉头微微皱着,问他:“早餐也没有吃?” 裴纯一愣愣地看着他,反应了半天,才开口道:“五点就开拍了,哪里有时间。” “方涵意呢?他没给你准备吗?”姜思诚叹气,捏捏他的手,说,“几岁了,还咬手指。” 裴纯一盯着看他手上的纸袋,慢半拍才说:“他天天都买咸豆腐脑,哪里能吃啊?” 姜思诚把外带的咖啡杯塞给他暖手,裴纯一捂着呵气,跟在他身后往里走,拍摄场地是临时搭建码头仓库,里面导演还在拉着各个演员挨个谈心,方涵意在角落里讲电话,颖颖和化妆师小姐姐在门口刚准备吃盒饭,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们,站起来同姜思诚打招呼。 姜思诚笑了笑,找了张相对整洁些的桌子把东西放下。 裴纯一低头就他喝过的杯沿抿了一口,问:“伦敦雾?” “嗯,双倍焦糖,甜吗?”姜思诚拆开装板栗的纸盒,北口小学后门的糖炒栗子卖了几十年,糖分很足,松松软软,栗皮一捏就裂,姜思诚剥一个喂他一个,裴纯一两腮很快就鼓起来,眼睛瞪得圆圆的,像个小仓鼠。 裴纯一费力地全部咽下,评价道:“一般般甜。” “那再加一点糖。” 裴纯一看了看他,问:“哪里有糖?” 姜思诚从盒子里抽出一个保鲜膜包裹着的小糖人,竹签上的“小龙人”高近十公分,勾回处牵丝极细,色泽明亮,好似琥珀。 裴纯一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感动。过了好一会,他才憋出一句:“哇……我画的好像有点丑。” 姜思诚想把糯米纸给他揭开,被他拦住了。裴纯一小心接过,问他:“你在哪买的?” “吃吧,问那么多。”姜思诚不答,刮了刮他的鼻尖。 裴纯一却收好了,乖乖道:“舍不得吃,你把保鲜膜给我,我带回去放在冰箱里。” 他说什么是什么,姜思诚没意见,低头继续给他剥板栗。最后还是讲完电话的方涵意走过来,看见他们,倒吸一口冷气,把剩下半盒板栗收走了,叹气道:“他二十号前要瘦到八十斤啊。” 姜思诚问:“这个拍摄强度怎么锻炼,让他绝食吗?” “他有专门配好的食谱,”方涵意说,“别给他买零食了。” 姜思诚并不放心,但他今天确实只是来探个班就要走了。裴纯一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捏捏他的手,安慰他:“板栗很好吃,小龙人…也很好看,之后不吃也没事的。” 姜思诚低头看了一眼两个人的手,裴纯一很有分寸,只握住了他的指尖,他没办法,便只温柔地说:“知道了,你喜欢就好。” 二 设宴主宅位于一座私人岛屿,主岛是姜源集团早年斥巨资打造的顶级海岸项目,至今作为业界传奇,附近海域的邻近小岛被姜源集团购买了七十年的使用权,起先拟作商用,最后仅作了私人用途。 作为姜思诚年轻时浪费生命的翘课度假地,高中时还先斩后奏地铺设过环岛赛车道。 自岛上的“高危”娱乐项目全部取消后,姜思诚已经很多年没回到过这里,这场晚宴规模不大,规格却很高,大少爷亲自掌勺,光确定菜单和订购食材前后就耗费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 姜思诚向来对家宴和各类应酬酒会都不上心,能遁即遁,严格来说,这是第一次认认真真拜的请帖。 他请姚思桃赴宴,是想同她谈一笔生意。 姚思桃的资产基本转移到了裴纯安名下,尽管姚家一小部分核心产权还在她手里,她的身份地位也不容小觑,但如今她已经不足以作为姜源的合作选择。因而当姜思诚弯弯绕绕讲完,主动提到对姚氏未来发展计划的投资意向时,姚思桃用餐的动作停了一停,微微笑了。 姚思桃在片城待过的时间并不长,对姜思诚与自己两个儿子的一点交情知而不深,因而完全没往感情方面去想。仅就她而言,姜思诚三番两次单箭头示好,用意暂且不论,礼物的分量是足够重的。 姚思桃温和道:“听说天华最近几部电影,都是长源投资的?” “是,”姜思诚愣了愣,笑道,“我一直很看好天华,当然投资这几部电影,也有一些私人原因。” “私人原因?” 姜思诚很坦然道:“不瞒您说,我是纯一的粉丝。” “哦,”姚思桃微微抬起一点下巴,道:“原来姜总也会追星吗?” “您是长辈,不介意的话,直接喊我名字就可以,”姜思诚换认真一些说,神态仍是轻松的,叫人很难分清他下一句是不是开玩笑,“不过我是追人,不是追星。” 姚思桃水来土掩,听到这话也只是平平静静地笑了一下,不知是回他哪一句,只说:“谈公事还是要正式些好。” 姜思诚马上说:“是这样的。” 他的用意几分公几分私不说,眼前姚思桃最在意的显然不是他追人还是追星,他今天的任务是刷刷好感度,大招还是不要放了。 况且他哪个都没追到,放也放不出来。 姜思诚表面来谈合作,不过两个人都知道这是纸上画饼,但他确实愿意提供姜家的资源供姚思桃调用,条件是裴永归在片城所有产业一半的股份。 这条件实在温和,片城已经不是裴永归的地界儿,他在这的那点资产还不够姜源塞牙缝,姜思诚完全是要白帮这个忙。 姚思桃心切,但再心切也不能把小儿子送入虎口,跟着来的老林十分上道地在用餐期间装完了姚太太的监听与监控。 而姜思诚也很大方,私底下早早把所有保镖都调离了别墅范围,生怕老林挑不到安摄像头的好位置。 姜思诚送姚思桃离开时,两人走到停机坪,老林替姚思桃抱来了一捧香水百合的生态花,花蕊与莲座缀满碎钻,折射出边界灯的点点荧光,夜色浓重,只这一点粲然,好似星星都被人摘下来藏进花里送给她了。 姚思桃神情终于有了一点动容,对姜思诚说:“花很漂亮,有心了。” 姜思诚笑着说:“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您喜欢就好。” 直升机桨叶飞旋,带起巨大的风声,隔海相望处的主岛亮起了塔灯,姚思桃看了一会,对老林耳语一句,老林走到姜思诚身旁,把话传达给他。 “夫人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参与海岛的二期建设……” 噪音太大,姜思诚听进十分不容易,半天也只听清这一句。他有些无奈,目送姚思桃一行人登机离开,想了想,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灯塔,分享到了朋友圈里。 刚发出去不到两秒,裴纯安便飞快地给他点了个赞。 还顺便评论道:赔钱项目。 姜思诚回复他:这是放长线钓大鱼。 裴纯安大概是消化了一下这句话,品出一点不怀好意的味道,默默地又把红心取消了。 姜思诚站在屋外喝冷风,把经理人发来的二期企划书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朋友圈里的评论提醒不断弹出推送,但一直也没等到他在等的那一条。 裴纯一怎么也该休息了,社交小王子居然没刷朋友圈? 姜思诚也没管身上还穿着西装,叹了口气,在地上坐了下来。 他实在不喜欢这份工作,也确确实实很难做好。 裴纯一打了个重重的喷嚏,眼圈一下便红了。 颖颖妈癌发作,心疼得不行,抽了十几张纸巾往他手里塞:“难不难受啊?哎哟,快擦擦,小可怜。” 裴纯一泪光闪闪地笑她,摆摆手道:“没事,我没哭,就是打起喷嚏总流眼泪。” “着凉了吧?”方涵意从副驾驶座上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刚流过汗还不穿外套往外跑,蹲还挑着风口蹲,让人省省心好不好?” 裴纯一乖乖道歉:“对不起嘛。” 他刚才回了影棚就开始一串接着一串地打喷嚏,别说拍枪战,台词都对不了,杨导从前就领教过他病起来的厉害,直接大手一挥给他放了个小假。 电影靠磨,拍摄进度不怕耽误,杨导让他回去再好好琢磨一下角色。 裴纯一裹在军大衣里,翻身都比较艰难,只能动动手指,他半小时前吃了感冒药,现在看起剧本头晕眼花,一下一下地钓鱼。 还是方涵意把剧本抽走了,勒令他好好睡觉。 “不想睡,肚子饿,想吃胡萝卜。”裴纯一小声提要求,费力地揉了揉眼睛。 方涵意无情地说:“晚上不能吃东西。” 裴纯一还想挣扎一下:“胡萝卜不长胖。” “胖不胖都不能吃,饿你就多喝水。” 裴纯一生气地闭上了眼睛。 司机一路开到他住的公寓楼下,裴纯一意识模糊,也就没注意这是裴纯安住的地方,他磨磨蹭蹭了半天才对上指纹,一进门,就被许久不见的cc丧心病狂地挠了一爪子。 在他裤子上挠出了三道深刻的想念。 “cc乖,”裴纯一困得没工夫揍它,往沙发上一倒,有气无力道,“我睡个觉,等会再陪你玩。” cc是只田园狸花猫,很有土皇帝的气质,见铲屎官毫无战斗力,尾巴一甩,矜持地回花盆里去玩泥巴了。 裴纯安自登堂入室后小半个月没回过这边,小皇帝却被养得黄黄胖胖,不知道是谁在照顾它。 而照顾的人不在,没有自理能力的一人一猫活得十分混乱。 裴纯一半夜烧起来,难受得睡不下去,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满客厅地找座机。座机话筒被cc一尾巴扫到了茶几底下,裴纯一弯腰去捡,直起身的瞬间又被桌角磕到了脑门。 电话刚接通,对面“喂”了一声,裴纯一捂着头,用力吸了吸鼻涕给对方听,问:“你去哪了啊?” 他因为乏力,声音都显得软绵绵的,夜半三点,姜思诚顿了一下,才不确定道:“一一?” “二二。” 姜思诚轻轻笑了一声,语气温柔一些,问道:“怎么了?生病了吗?” “嗯,头晕,好像还有点发烧,我没找着体温计。” 姜思诚说:“我不在片城,赶回去要点时间,吃了什么药?” 裴纯一现在想什么都要慢半拍,迟了一会,才说:“没注意看,普通感冒药吧。” “……你胃不好,先别乱吃退烧药,喝点热水,你哥不在家吗?” “不在。” 姜思诚在心里骂了句脏话。他说:“乖,我马上回…过去。” 裴纯一没注意这一点停顿,只应道:“那你快点回来。”他犹豫一下,又问:“cc会被我传染吗?” “不会的,你的感冒对它没有致病性,”姜思诚忍不住又笑起来,安慰他,“不过你得快点好起来,不然病得太重也会影响到cc的情绪。” 裴纯一鼻子发痒,打了个哈啾,没怎么听清,迷迷糊糊地问:“哦,那你会不会被我传染?” “那么操心啊,不会的。”姜思诚说,“只有笨蛋才会在春天感冒。” “呸。”裴纯一放心了,呸完他就挂了电话。 他撞到头后干脆就盘腿坐在了地上,懒洋洋地枕着沙发垫打呵欠,给自己定了一个小时的闹钟,cc被他的动静吵醒,从卧室里蹦出来,难得乖巧地蜷在裴纯一脚边,同他一起困觉。 裴纯一撸猫撸得身心愉悦,把歪着头就地睡过去了。 姜思诚推开门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两个东倒西歪的小家伙。闹铃已经响过一遍,他路上打了电话让方涵意先来,但刚打完就后悔了,见鬼地又发了条短信告诉他不用麻烦了。 半夜被叫醒的方涵意也是很气。 他按掉了闹钟的提醒,站在沙发旁,低头看着他的小朋友。 裴纯一卸了妆的脸很干净,没有之前见时显而易见的憔悴,但褪去粉底的肤色并不健康,轻薄好似纸张一般的白,衬得他一点眼圈更重。 这次不是画的,却比他昨天见面时带着妆卖惨的效果要好得多。居高临下的视角容易激起人的施虐欲,姜思诚轻轻叹了口气,他手把手教过他怎样用枪,教过他近身格斗,教过他怎样保护自己,却教不会他防范亲近的人。 他蹲下`身来,捏捏裴纯一的脸。 裴纯一还在梦里,不舒服地想拍掉他的手。姜思诚笑着松开了,把卧室里的毛毯抱出来给他盖上,又熟门熟路地从沙发底下找出了一团小怪兽的地板袜,半跪着替他小心穿好。 “动静那么大,猪都被你吓醒了。”裴纯一梦呓般开了口,掀起一点眼皮偷偷看他。姜思诚笑着又捏他,说:“是啊,猪醒了。” 裴纯一烧得昏昏沉沉,脑子转不过来,只知道他在说自己,不高兴地踢了他一脚,说:“药箱在书柜下面第二层。” 姜思诚把医药箱拿过来,只取了纱布和酒精,测温枪显示三十八点度,他看了看说:“只有布洛芬,物理降温吧。” 裴纯一瞬间就清醒了,不知道联想什么,结结巴巴说:“你弄吗?” “嗯,你不是没力了吗,”姜思诚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把纱布叠成小块,用酒精沾湿,替他解下两粒扣子,衣服褪开一点,擦了擦颈间,看见他锁骨上蹭破的一小块皮,肩部还有肿起来的淤青。便问他:“还疼不疼?” 裴纯一不喜欢用替身,能忍到现在不处理不吭声,还不是为了同他卖可怜。果然下一秒,他便倒吸一口冷气,用力点点头,好像被看见了才开始疼起来。 “下次先处理。”姜思诚叹气,拆了棉签沾双氧水,低下头仔细替他清洗伤口。他动作很轻,手法因为足够熟练得以最大程度减小疼痛,裴纯一连忍疼的哼哼都懒得再装,嘴上应着知道啦,全神贯注地数他的睫毛。 “知道什么了?什么都不知道。”姜思诚找了片创可贴给他贴上,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裴纯一视线被捉个正着,他也不躲,笑眯眯地说:“我什么都知道。” 他看不到伤口,只能在锁骨的位置摸了摸,对他说:“在这里贴这个,好像有点色`情……” “谁让你伤到这里?”姜思诚漫不经心地移开了视线,又拿起纱布替他擦拭手心,“不过创口面积小,很快就能恢复了。” “我不担心啊,我是怕你担心。”裴纯一歪过头看他,“你会担心吗?” 姜思诚按了按他的手心,沾过酒精后有些凉意。他说:“会。” “嗯,那担心的时候就可以多想我一点。”裴纯一总结。 姜思诚没对这句话作回应,过了一会,去剪另一块纱布时,才背对着他说了一句:“门和手机不要随便录进指纹,太不安全了。” 裴纯一在身后说:“你又不是别人。” 姜思诚回过头,客厅只开了环灯,如果靠得不够近,便容易看不分明彼此说话的神情。 他轻轻笑了一下,说:“我知道,我是指其他人。” 裴纯一做了个鬼脸,没有太在意这句话,想了想又问他:“对了,之前电话里你说你不在片城,那是去哪里了?” 姜思诚忍不住笑起来,说:“不许占便宜,要查岗吗?去约会了。” 裴纯一皱皱鼻子,哼哼道:“闻出来了,你换了香水。” “我之前没用,哪里算是换。” 姜思诚开始给他擦手腕,便听见裴纯一说:“之前你身上会有消毒水的味道。” 他有点哭笑不得:“那个又不是香水。” “但那是你的味道啊。” 姜思诚抬起头,裴纯一看着他的眼睛,好像很费解。他问:“说起来,你为什么要辞职?” “不为什么,”姜思诚动作一点不停,轻描淡写道,“不想做了。” 裴纯一还是看着他,眉头都皱起来。 姜思诚无奈地笑起来:“怎么了,你很希望我继续当医生吗?” “我只是觉得你喜欢。”裴纯一说,不知道是不是酒精度数不够,他不仅没有退烧,反而还有一点变本加厉的口干舌燥。 姜思诚迟了几秒,说:“还好。” 裴纯一看着他,莫名其妙地就为他的态度生起气来,骂道:“笨蛋。” 被笨蛋骂了笨蛋,姜思诚挑了挑眉,有一点新奇和好笑。 裴纯一不知脑回路是跑偏到了哪里,又问他一遍:“感冒会不会传染给你?” 姜思诚也只好再答他一遍,说:“不会的,不用担心。” “你说了不算,你都不是医生了,”裴纯一反而像是更生气了,瞪了他一眼,被握着的手反扣住了对方的手腕。他飞快地凑近上前,空着的手捏住姜思诚的下巴,将他的头往下按一些,微微仰起脸,亲了他一下。 他宣布道:“我说了才算。” 姜思诚半天没动,过了好一会,才看着他,问:“想把感冒传染给我吗?” 裴纯一舔了舔嘴唇,笑得很漂亮,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坏蛋,说:“对啊,在春天感冒的都是笨蛋。” “那这样可不行,”姜思诚没有反驳,距离已经够近,他轻轻松松便将小坏蛋拉进了怀里,对他说,“我教你吧。” 他低下头来,找回主动权,重新吻在了他的唇上。 他看着裴纯一微微放大的瞳孔,用舌尖撬开了防守疏松的牙关,从唇舌间里感受到病人不太自然的体温,同他交换一遍气息,认真交流了“传染”的可操作性。 姜思诚微微分开一些,鼻尖纠缠着,煞有其事道:“我好像也有点发烧了。” 一直窝在裴纯一脚边睡觉的cc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过来,对两个铲屎官此刻愚蠢的行迳嫌弃得不行,高傲地挠了挠地板,甩甩尾巴,跳到茶几上,一抬爪子,把酒精瓶给打翻了。 -------------------- 纯情模式 三 酒精瓶幸而没碎,只是摔倒在桌上,盖子没有拧紧,液体挥发出来,酒精味散在空气中,显得有些刺鼻。 裴纯一下意识便推开了姜思诚,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他嘴边飞快地跑过许多话,但一个字都没能捉住,只好同他愣愣地对视了半晌,才找回声音,说:“你嘴唇…好冰啊。” 姜思诚没能马上回答,静静地看了他一会,才说:“是你体温太高了。” “哦。”裴纯一十分当机,没想到姜思诚真的会亲他。他整个人晕晕乎乎的,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别的什么,又说:“那我们中和一下吧。” 眼看他凑近一点,又亲上来,好像还病着,但身体对吻技的掌握已经相当娴熟,几乎是本能地去用舌尖缱绻同缠绕。裴纯一勾住他脖子的手用力很重,想必向来是亲密接触里绝对的狩猎方。 姜思诚发现这个吻一时轻易挣不开,又怕用上力会伤到他,只好顺着他,慢慢地揉搓着他的耳垂,要教他自己乖乖软化下来。 他唇齿间回应得热烈,神情却十分冷静,看着眼前得寸进尺的小东西,心想,平时再怎么能应着他的喜好装乖巧无害,到了床笫间还是会本性毕露的。 只是想和他玩玩倒不要紧,但姜思诚扪心自问,好像比较认真,所以不太想玩。 姜思诚指腹上枪茧很厚,磨得裴纯一不太舒服,他耳根子生得又软,叫人捏住一会,气焰便老老实实歇了。他不高兴地松开他,说:“你别捏我耳朵。” 姜思诚按住他,站起身来,低头对他笑了笑,说:“你别亲我。” 裴纯一没想到是这样计较的,见他要走,下意识便拽住了他的衣袖,愣了几秒,才盯着自己的手道:“…那你捏吧。” 姜思诚无情地说:“不捏。” 他转身对cc伸开手,换了个语气哄道:“cc,过来。” cc一点没有闯了祸的自觉,此时正矜持地坐在沙发上舔爪子,听见姜思诚喊它,眯眼一看,好像有点嫌弃,但还是抻长了身子,纡尊降贵地趴在了姜思诚怀里。 姜思诚身上有股暖洋洋的木调男香,cc十分受用,懒洋洋地窝成一团,任由对方揉脖子撸毛。 裴纯一人不如猫,亲眼看着姜思诚低头亲了cc一口,抱着小猫咪去拿湿巾和百洁布。姜思诚的手瘦削而有力,指节修长,是一种常年泡在消毒液里的干净,手掌同他整个人的体温一样冰凉,却又温柔得要命。 裴纯一气无可气,只好瞪着cc。几十公斤的猫了,还好意思装可爱? 等姜思诚把桌面收拾干净,已经快到五点出头。这实在是个不上不下的时间,裴纯一放弃了睡觉,不明白为什么姜思诚亲完就翻脸,在姜思诚给他继续擦酒精时屡次不甘心地动手动脚。 但处处煽风,也没有再起过一点火花。 姜思诚把用过的纱布和棉签收起来扔掉,裴纯一亦步亦随地跟在他身后,在他回过头时伸手,委曲求全道:“不给亲,那抱一下。” 姜思诚绕着他走过去了,笑道:“不抱了,免得你多想。” “你自己说你发烧了,我才会多想的。”裴纯一把手又放下了。 “我是有点低烧,不过是赶过来路上着了凉,”姜思诚停下来,转过身看着他,“你想什么了?” 两个人身高差不过几公分,但裴纯一目光偏偏要从下往上看他,说:“我以为你想和我做`爱。” 他说的太自然了,姜思诚迟了一会,才开口道:“我想的话,你就做吗?” 裴纯一眨了眨眼,笑了一下。他咬重字音,对他说:“姜姜哥哥,重点是‘你’,不是‘做’。” 一小时后,商圈中心北街拐角处的一间酒吧。 这间酒吧的外立面同它脚底下的地皮一样奢靡,逼格高得让人望而却步,内里的装潢却十分欺骗消费者,随便得好像老板家的客厅,还是单身男子汉的那种老板。 戴着黑超的女人把从下车到进门的一小段路走出了春季时装秀的效果,等一踏进这个“破客厅”,把高跟鞋的扣带一松,哒哒哒地小跑到了最里的一处卡座,也没看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随手抓起个酒杯一饮而尽。 裴纯一上下打量了一眼她的行头,鼓鼓掌道:“大明星,打扰你走秀了没有?” “有,出场费我回头让Jenny发给方涵意,这什么酒,难喝死了。”许荧星在他对面坐下,摘下墨镜,露出素面朝天的一张脸。“你店里卖这样的酒,迟早是要倒闭的。” “哇,你好爱我啊,妆都不化就来了吗?”裴纯一笑眯眯地看着她,“那倒闭了你包养我吧。” 许荧星翻了个白眼:“麻烦我的这位男朋友以后提前三个小时约我,如果有拍照需要,至少提前六小时通知我去做头发。” “好啦,”裴纯一说,“你不化妆也好看嘛。” “呸,这样被和你拍到一张,马上就会有人跳出来说许荧星年老色衰活该被劈腿了。”许荧星撇撇嘴,十公分的鞋跟在地上一蹭,盘腿就坐,一副拉家常的架势,道,“行了,说吧,你个小gay佬又搞了什么事?” 裴纯一说:“我失恋了。” 许荧星幸灾乐祸道:“我还坐这儿呢,你失什么恋?” 裴纯一有气无力地看了她一眼,趴在了桌子上。 许荧星叹了口气,捏着他的脸把他从桌面上拎起来,问:“怎么了啊?” “我被甩了。” 许荧星问:“他直的还是你作的?” “我…我不知道,我就是亲了他一下。”裴纯一迟疑了两秒,纠正道:“两下。” “哇…我的小男朋友口活儿那么好,还有你亲了都没反应的啊?那得是个宇直了吧。”许荧星挑了挑眉,按着裴纯一的嘴唇走过一遍,好笑道。 “不许乱说。”裴纯一懒洋洋地拍了拍她的手,“他才不直呢。他肯定喜欢我。” “这么自信啊……”许荧星拆了张湿巾,斯文地擦了擦指尖,问他,“喜欢还舍得在凌晨五点把你扫地出门吗?” 裴纯一气声小了点,说:“不是,我自己跑出来的。” “都能给你气离家出走了,圈内的?” “不是,我…哥发小。” 许荧星从包里找了只口红,语重心长地劝他:“宝贝,兔子都不吃窝边草……有没有镜子?” 裴纯一发现这话有点歧义,立刻反驳道:“我又不是兔子。”他抬起半根手指,指了指玻璃杯,说:“照这个吧。” 许荧星十分嫌弃,从包里找了副细框眼镜给他戴上,对着平光镜片边涂边道:“你这个小受受样人家不喜欢?” “不知道,我感觉他挺喜欢的啊,”裴纯一低一点头,好让镜框卡在鼻梁正中,方便她借光,神情有点忧郁,“他之前都特别吃小可怜这一套……装一装可怜就什么事都肯顺着我,我掉一点眼泪他差用手去接着了,你是不知道,我哥都没那么夸张。” 他想了想,问:“是因为我发烧所以变丑了吗?” 许荧星捏着他的下巴仔细看了看,中肯道:“没啊,我看你气色很好,不像是性生活失调的人啊。” “挺失调的。”裴纯一同她掰手指,“从他去年七月回国到现在,我都没敢出去玩。” 许荧星不客气地拆台道:“一月份你被拍到去夜店来着,还差点把我也拉下水。” 裴纯一马上表忠贞:“那次我才进去坐了几分钟,酒都没点就被我哥揪出来了。” “等等,这么说你禁欲了九个月?”许荧星愣了一下,笑了半天,才好心好意问他:“那需要我帮你一下吗?” 裴纯一下巴撑在臂弯里,闷闷道:“你陪我坐一会就好了。” 许荧星把口红收好,捏了捏他的脸。她有点意外道:“哎,小坏蛋,转性了?” “没。”裴纯一任搓扁圆,半晌才很小声,说给自己听:“就是有点伤心。” ----------------------- 四 下雨了。 裴纯一赌气跑出去,手机忘了带,就扔在沙发上。姜思诚联系不上他,不知是不是真的被传染了,有些头重脚轻地发晕。 裴纯安家里备着的药很少,他想,纯一还是住到自己那里去比较好。 但这样不行。——姜思诚提醒自己。 他怕自己把他带回去,就再不会让他走了。 裴纯一七岁的时候磕掉过一颗牙,被他抱着就近找了他爸爸的私人医生,新牙的牙根处有一枚定位器。这不是他要求的,可十几年了,他也没有告诉过裴纯一。 唯一一次信号被屏蔽,就是他被带进会所负层的那三天,姜思诚从那之后,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还有一点卑鄙的,几乎是自私的占有欲。 姜源行事时从来不屑于瞒他,他撞见便撞见了,他从小见过太多肮脏的事情,姜源把带回来的人囚禁在地窖里,而正上方就是他的书房。 他懂事起便试图离开那潭浑水,强硬地拒绝受他父亲的影响,但在那一个环境里耳濡目染,他还是会忍不住想用不光彩的方法去占有一个人。他有时想把裴纯一也像那样,永远锁进自己的铜雀台。 贪欲是太难控制的东西,他始终保持距离,不敢让自己靠得太近,却又克制不住的,想到对方身边去。 姜思诚从外套口袋里翻出一包分装消毒液,尽量平静地拆开,打下冷水龙头。 流水与雨声一同放下,要洗许多遍才能把手洗干净。 方涵意一大清早便要到中心街去接不省心的小明星。 许荧星喝得醉醺醺,通知了Jenny来接她,顺带告知了裴纯一又偷跑出来的好消息。 许荧星没敢让裴纯一沾酒,但她来之前他喝了多少就不太好说了,她离开的时候,裴纯一还在抱着马桶上吐下泻。 裴纯一烧刚退一半,又因为酒精导致了肠胃炎复发,方涵意带着他去医院挂了水,小报告打给了裴纯安。 裴纯安不在国内,开了个视频通话,冷着脸给他下了一个月的禁足令,除了拍戏,哪里都不许再去。 裴纯安不近人情地说:“先把胃养好,这段时间长胖的都补进之后的运动量里。” “那我不要吃粥……”裴纯一努力争取权益,“要么订份鸡汤也行,有味道的就好了。” “不行,你一点油都不能沾。”裴纯安那边大概还有事忙,斩钉截铁地驳回上诉后便挂了通话。 裴纯一也没来得及问一问他最近怎么样,屏幕就暗了,他又躺回床上,病怏怏的,蒸坏了的小奶包,一时什么面具都不想再戴。 剧组耽误了一部分拍摄,经纪团队要他在微博上主动向粉丝交代住院,免得叫人拍到后被恶意编排。 从他上次因为看了私信偷偷跑掉而闯了祸之后,裴纯安就没收了他的微博帐号,全权交由公司打理了,他抗议了几次也不管用,现在方涵意替他要回来,他却没了再去点开的心情。 方涵意见他兴致不高,便找了个饭制个人向剪辑放给他看。 剪视频的小粉丝很用心,挑的都是他十分得意的片段,配乐也应景,方涵意特意开了弹幕,里面一片倒的全是表白。 裴纯一原本爱搭不理地看着,看到后来就忍不住笑了,点开投稿人的个人主页,往前把对方过去的投稿挨个看了一遍,最早一个视频是在两年前发的。 “只有我吗?”裴纯一很有兴趣地翻了翻,全是自己的相关混剪,看热度和播放量,应该还是个粉圈大手。他轻轻“哇”了一声,说:“那么爱我啊。” 方涵意把手机递给他,趁热打铁:“来,给爱你的粉丝们发个博。” 裴纯一随手拍了张手背贴着针头的照片发出去,附文一句“你是医我的药”,又在评论里大而化之地圈了个“所有关心我的人”。 方涵意看了一眼,没什么意见,问:“你和姜思诚怎么了?” 裴纯一在低头看评论,说:“什么怎么?” “你刚刚说的是订汤,”方涵意给他倒了杯热水,说,“前几次不都要他给你送吗?” 裴纯一说:“他不会煲汤。” “而且他半夜还打了个电话让我去看看你,后来又说不用去了。”方涵意看了他一眼,“刚才也只有你和许荧星在酒吧,我就是有点奇怪。” “是吗?”裴纯一不知道还有这个,睁着眼胡说道:“可能他和许荧星吵架了吧。” 方涵意:“……” 方涵意想,果然是吵架了。他便秘一样说:“…嗯,可能吧。” 裴纯一的特别关注推送出来,许荧星转发了他的微博,评论道:要快点好起来哦!加油!工作辛苦了~ 裴纯一恩爱地给她回了个赞。 他把评论和转发看过一遍,又换了小号胡乱转发抽奖。姜思诚关注了他的每一个号,一打开首页就能看见他刷屏的动态,可裴纯一磨磨蹭蹭把那杯热水全喝完了,也没等到他一点动静。 他那条微博下的评论大部分在让他注意身体,好好休息,也不乏有少数冷嘲热讽他和许荧星表面情侣的。 许荧星总爱开玩笑地喊他小gay佬,可他最开始和她在一起时,两个人确确实实是在谈恋爱。 不过这对娱乐圈的模范情侣的恋爱只谈了两个月,就因为裴纯一泡gay吧被拍到画上了句号。裴纯一起先辩解了半天自己只是走错,但许荧星坚持认为两个人只能做闺蜜了。 裴纯一为此还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同她翻了脸:“谁要和你做闺蜜啊?我就算要弯也不会是下面那个好不好!” 许荧星但笑不语。 两个人私底下关系已经不同,对外却仍是一副如胶似漆的样子。 许荧星科班出身,可惜发展不太好,在一个没有前途的小公司里埋没了几年,只演过一次女一号,还是一部不叫好也不叫座的文艺片。但偏偏就是裴纯这么一个看心情挑本子的小祖宗,成为了那部片的男主角。 两个人愿意公开,裴纯安也没有意见,还顺带付了违约金,把许荧星签到了当时的Queen着重培养。 裴纯安对许荧星有知遇之恩,裴纯一又正需要一个挡箭牌,两个人的情侣身份便保留了下来。 但裴纯一工作之外,爱玩还是爱玩,黑料简直一抓一大把,其中最多的就是在扒他同许荧星貌合神离的情侣关系。 “我的黑粉们还是那么可爱,”裴纯一很宽心地拉黑了一个嘲讽许荧星的id,说:“来来去去都是这一套台词。” “他们马上就会有新料的了,”方涵意把手机收了回去,对他说,“你和姜思诚最近太高调,现在这个剧组里到处都是流言。” “说什么?”裴纯一十分感兴趣地问:“姜思诚包养我吗?” “你怎么一副很期待的样子?差不多吧。”方涵意有点无奈,跟他道歉:“这得怪我,之前一直忙其他事,没能及时制止谣传。” 裴纯一说:“没事的,他们爱说就说,这又不是你的错。” 他停了一下,又说:“我也没有期待。” “我是开玩笑的。”方涵意看了他一眼,问他:“你手机忘在哪?要我去帮你拿回来吗?” 裴纯一没能马上回答,过了一会才说:“在家。” 他之前有一段时间都住在姜思诚那,方涵意便问:“哪一个?” 裴纯一说:“我哥那边。” 他挺想要手机,可又不想方涵意去。他想了想说:“你别去拿了。我想吃烤红薯,你去给我买吧,长胖了我会再减下来的。” 方涵意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现在去哪里给你买?” 裴纯一这次答得很快:“北口小学后门就有。” 北口小学很偏,几乎要绕过半个片城。 “……”方涵意看了看时间,说:“行吧,我让颖颖过来。” 裴纯一松了口气,说:“嗯,你让她带个平板过来。” “真的没有吵架?”方涵意在走之前,又不放心地回过头问了他一句。 “没有啊,”裴纯一对他笑了一下,说,“我们好着呢。” 方涵意心想,嗯,还没指代就答上了,果然是吵架了。 裴纯一的肠胃炎是老毛病,这次主要是还伴着发烧,才有一些危险。他住了两天就出院了,也没回家,直接去了剧组。 杨导看见他很高兴,拉着他问他身体怎么样。杨导给他批的假还剩下几天,但裴纯一说自己病已经好了,今天就可以回归拍摄。 “年轻人恢复力就是好。”杨导笑眯眯地说,“咱们这边拍完这几场,就准备转战俄罗斯了,还担心你身体适应不了呢。” “啊?还要去外地?”裴纯一愣了一下,“去多久?我怎么不知道?不是就在这儿拍吗?” “咱们合约上都说清楚了呀。”杨导没当回事,拍拍他笑道,“都给公司那边签的,自己没看吧?” “……”裴纯一有点混乱,半天才问:“那这边还有几场?” “你就差码头那场了,上次没拍完的。” “那是这个周就要走了吗?” “差不多吧,到了那边还要适应一段时间呢。”杨导说。 他叫了造型师来,让裴纯一跟着去准备。方涵意有点担心地在一旁看着,裴纯一也不是第一次去外地取景,反应不该这么大。 裴纯一定完妆,杨导又告诉了他一个坏消息,上一场拍摄时枪械指导检查出那一批枪的内部卡榫出了问题,不得不返回原厂,所以裴纯一现在只能去道具组领模型枪。 方涵意看他不太开心,去找了两颗没有火药的教练弹给他解闷,但他蹲在地上看剧本,也不上膛,边背着台词,边推来推去地玩枪上的滑道。 “别弄了,”方涵意看着他这样玩枪,总有些慎得慌,开口道:“吓人。” “涵意哥,你胆子好小啊。”裴纯一忍不住笑了,对着墙面按了按扳机,示意他看:“没事,空的,而且又不是真枪。” 方涵意说:“那也不好,反正你别闹了。” 裴纯一听话地把枪扔到了一旁的桌上,闻了闻手上的味道,让方涵意去找张湿巾擦手。 “手上脏了吗?”方涵意问他。 “嗯,枪油有点重。”裴纯一点点头,他身上换了一条脏兮兮的破衬衫,抬手就想往身上蹭,方涵意忙喊他打住,说自己现在去拿纸,用纸擦。 裴纯一第一次接犯罪片,之前还没有过接触道具枪的机会,等方涵意走后又偷偷拆过一遍,刚才不开心的表情摆的明显,是下意识便夸张出来给旁人看了,其实他自己现在倒没那么期待,因而也谈不上多失望。 这是把Glock17的模型,大部分是塑料,只有少量金属,放在手里不算太沉,裴纯一不知道具组想要什么样的效果,至少回置弹簧和枪管部分是做得十分逼真。 方涵意拿了盒湿巾回来,裴纯一正装到最后一步,对他笑了一下,很快把套筒推回了枪架,大概因为不想让方涵意看出他拆过枪,动作有一点乱,居然难得地在滑道上卡了一下凹槽。 “准备好了就过去吧,杨导叫你了。”方涵意只当他又在乱玩,抽了两张纸递给他。 裴纯一没接,说:“算了,拍完也是要脏的,等一等吧。” 方涵意陪他一起过去了。 道具组给他准备了十几枚锂电池,不是真的,裴纯一看了看,很嫌弃地不想接。他说:“要那么多做什么,担心我瞄不准吗?” 杨导说:“你瞄不准倒没事,击中的镜头是后期做,主要是怕你扔不到位。” “一百多米,”裴纯一目测了一下距离,说,“应该没问题。” “行。准备好了咱们就开始。”杨导点了点头,喊各部门准备。 灯光开合,摄像机运作,镜头跟到裴纯一踹开仓库侧门,一路退后百步,将扎破了的电池扔出去。他拉下枪侧的保险,对准半空坠落的银色小方块,扣下扳机。 裴纯一很喜欢演戏的感觉。他可以成为另一个人,然后忘掉自己。 他向来全情投入表演,但扔掉嘴边的烟头,在地上碾灭那一刻,不知怎么分心一瞬,想起了姜思诚。 他平日里偶尔也会想起姜思诚,上次跑出来后没再联系过,这两天便想得多些。可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什么,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鬼迷心窍就去亲了他一下。 而面对着一仓库冰冷的集装箱时突然想起他就太莫名其妙了,裴纯一皱了皱眉,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可他觉得这一幕这样眼熟,眼熟到过于恍惚,所以当下一秒火光四起,爆炸声响起时,他还没能回过神来。 Glock17的后座力很小,他连发三枪,只感觉肩膀微微有些发麻,但枪膛却是热的,把一切都烫得不真实了,似乎许多年前,也有过这样一场爆炸。 他七岁那年,姜思诚带着他去找他妈妈玩。裴纯一那时候还是个小包子,脸上婴儿肥没有退掉,说话奶声奶气,见了谁都乖乖的,十分讨长辈欢心。 姜夫人喜欢小朋友,其中又最喜欢他,裴纯一小时候只有哥哥,没有妈妈,把对母亲的依赖都寄托在了姜阿姨身上。 那天姜思诚打电话说隔壁家的小弟弟过来玩了,缠着要找阿姨,问她在哪里,说自己带他一起过去。姜夫人当时陪着姜源在附近一个码头检查一批货物,便叫了司机回去接他们。 在他们离码头还有几百米远的时候,有一个集装箱爆炸了。 五 一切认识都是误认,所以恐惧也很温柔,只是看不分明。 姜思诚十二岁时第一次梦遗,一身燥热地醒过来,愣在床上发呆。他倒没做什么春`梦,只是梦见邻居家的小弟弟奶声奶气地喊他哥哥。 只是这一声“哥哥”同他腿间的反应同时出现,怎么看都显得不太正常。 他钻进卫生间把内裤洗干净,却又不敢晾起来,思来想去,偷偷再折回了卫生间,把内裤冲进了马桶里。 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安安心心背着书包去上学了。 等下午姜夫人搓完一圈麻将回来,听家佣说了这件事,笑得前仰后合。她今日心情同手气一样好,便让司机开到小学门口,准备亲自接刚长大的小朋友回家。 结果等了个空。姜小朋友已经六年级,可以踩着花坛翻墙出校了,翻墙那么酷的事,学会了哪里还要走正门?且北楼后墙外,有一个阿婆每天都来卖烤红薯,姜思诚去的很早,就可以挑到一个最大的。 他的小弟弟在隔壁幼儿园读学前班,最喜欢冬天吃烤红薯。 姜思诚在雪地里一蹦一跳地走,捂着纸袋里的红薯取暖,幼儿园偏门是校车发车处,只一道铁栅栏,正好对着游乐园。姜思诚远远便看见小弟弟在蹦蹦床上打滚,忍不住笑起来。 他两指并齐,吹了个口哨,小弟弟立刻坐起来,回头看他,轻轻一跳,就被弹了下来,他穿着厚厚的双层袄,裹得像个小粽子,弹到地上滚了半圈,自己先被逗笑了。 “一一,过来。”姜思诚冲他招招手,裴纯一就是不想起来,一路艰难地滚过去,一身化开的雪水,躺在地上仰脸看着姜思诚。 姜思诚便蹲下来,离他近一些,捏了捏他的鼻子。他把红薯埋进距裴纯一脸侧三两公分的雪地里,对他说:“快起来,不然不给你吃了。” 裴纯一冲他做鬼脸,往身旁转了一圈,姜思诚埋得很浅,他三两下就扒出来了。刚烤出来红薯皮都是烫手的,在雪里冰一冰,热气褪去一些,捧在手里温度便正正好。 “姜姜哥哥,我饿啦!”裴纯一眼睛都亮起来,高高兴兴地催他。 他又不肯松手,姜思诚只好把手从栏杆间的空隙穿过,就着他拿红薯的姿势,替他把最顶上的皮剥去一些。他边往下剥,裴纯一边咬掉他刚剥好的部分,嘴里含糊不清地问:“姜姜哥哥,你不吃吗?” 姜思诚手都快冻僵了,怕捏脸会冰到他,笑眯眯地对他说:“我来的路上吃过了。” “那这个我吃掉了!”裴纯一立刻护食,嘴角还沾着粉末,姜思诚用手背替他蹭掉,把褪下来的红薯皮窝进手心,站起身叮嘱道:“不和你抢,都是给你的,你拿回教室吃,外面太冷了。我先回去了,等会你哥来接你,不要告诉他我来过啦。” 裴纯一很配合地点点头,小脸被冻出一层粉,把剩下的半个红薯藏在怀里,衣服这一路弄得很脏,姜思诚站起来,顺带将他拎直,拍掉他外套上一点残雪,倒退几步,才转身跑开了。 四点半放学,司机五点来接他,还有十分钟够他跑回学校。但姜夫人四点便到了,等了他近一小时,百无聊赖地对光看新做的指甲。 姜思诚刚跑到校门,就看见门后那辆显眼的长轿车。他妈妈一般不来接他,姜思诚飞快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近做过的错事,想来想去好像只有早上那一件。 可他已经处理掉了。 司机替他开好门,姜小朋友便带着一身寒意上了车,姜夫人矜贵地端着手,喊他过来:“儿子,快过来看看妈妈这个颜色配的好不好看?” 姜思诚就凑过去,认认真真观察起来。他看了一会,认真地问:“这两个不都是红色吗?” 姜夫人点点他的头:“一个是樱花,一个是茱萸,差很多的。” “你自己看吧,我不会挑颜色。”姜思诚退回去,不参与讨论。 姜夫人收起手,哼哼道:“哦,讨好一下妈妈就不会了,讨好起小姑娘倒是勤快得很。” 姜思诚一头雾水:“什么小姑娘?” “烤红薯买给谁呀?”姜夫人坐离他远一些,酸道,“你都没给妈妈买过呢。” 姜思诚立刻坐直了:“你又找谁跟着我?” “不跟着怎么行,”姜夫人对他做鬼脸,“那么一点点大就知道泡妹妹了,和你爸爸一个德行。” 姜思诚不想同她讲了,扔下书包就翻到前座去,把耳机塞起来,姜夫人便从后面探前一点身来,去拽他的耳机线,抱怨道:“陪妈妈说话不比听歌好吗?你看你,什么都不告诉妈妈,连遗精这种事都要自己藏着掖着……” 姜思诚还没点开歌,听她说到这里,脸一下就红了,转过身去捂她的嘴,还回头偷偷看司机的反应,争辩道:“我没有!” 姜夫人只露出一双眼睛,弯弯笑起来,说不清话,就只好左右两边去捏儿子的脸,捏成老虎捏成猫。 姜思诚闷闷地把手松开了,她才笑出声,安慰道:“好啦,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脸皮怎么薄,不知道是你泡妹妹还是人家逗你呀?” “都说了没有妹妹!”姜思诚受不了地坐回去,塞好耳机,同幼稚的妈妈划清界限。 他后来常常后悔,什么都没来得及告诉过她,姜夫人是个小快嘴,最喜欢和人聊天,可姜思诚小时候因为讨厌姜源,妈妈的时间每用来多陪姜源一点,他就要私底下生好久的闷气。 他潜意识里是害怕姜源的,所以气都怪到了妈妈头上,她来找自己说话,常常不爱理她。 那场爆炸发生时姜思诚离她不够近,什么都做不了,却又能清楚看到那一场爆炸是怎么平地生起,浓烟是怎么吞没了整个码头的。 裴纯一当时被接二连三的巨响吓到了,转身抱住了姜思诚的脖子,把脸埋起来不敢去看。 姜思诚茫然里什么都没能听见,只伸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姜源亲手把尸体推进高温炉时,强迫姜思诚跟在身旁,让他睁大眼睛看着。裴纯一那天穿了小西装,打了领结,像个大人的样子了,觉得姜源在吓人,便甩开了裴纯安的手,天不怕地不怕地跑去踢了姜源一脚。 姜源头也没低一下,视线始终注视着焚化炉,拎起他的衣领,把他拎到了姜思诚身边。裴纯一很矮,得抬头才能看见姜思诚的脸,他踮起脚尖,认真地看了看他的小哥哥。 姜思诚弯腰把他抱起来,眼圈有一点红,可又不是要哭的样子。他不敢在姜源面前这么没用。 火化结束后,姜源去领骨灰盒,姜思诚把裴纯一放下来,半跪在地上,同他平视着,捏了捏他的脸,笑了一下,说:“踢得好。” 裴纯一却没有笑,他很严肃地拧起眉,抬手捂住了姜思诚的眼睛。他今天穿了小西装,打了领结,所以像个小大人一样了,对他说:“姜姜哥哥,不要哭。” 他说:“我帮你把眼泪遮住了,我会保护你的。” 姜思诚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动,他只是笑了一下,说:“嗯,我们一一真厉害。” 裴纯一刚上小学时,大半时间不肯待在课堂上,要么去泳池边上晒太阳,要么在单双杠附近的沙坑看蚂蚁。于是裴纯安要满校园的找他,常常找着找着,便错过饭点了。 考虑到姜思诚是个有求必应的好朋友,裴纯安同他商量着一三五二四六轮流去找。 姜思诚当时正收书包准备回家,闻言笑意不明地一抬头,道:“你都找不到,怎么能指望我?” 裴纯安想的很开:“不要紧,找过就行了,太久找不到,他饿了自己就会哭的。” “……你非要到他哭吗?”姜思诚只是随口说一句,不想裴纯安的关心那么廉价,把桌上的资料拍在了对方身上,说:“知道了,我去找他。” “不是我不想找,”裴纯安对他说,“是真的没有你快。你带两块巧克力,午休快过了,怕他饿了要闹脾气。” 姜思诚说不用,往书包里塞了两本题册,拎起来就往外走。 ------------------- 裴纯一躺在图书馆的长椅上睡午觉。 姜思诚找他…是很快。 姜思诚把书包放在桌上,关掉了手表上的追踪定位。 窗帘半开着,正午的阳光让人容易犯困。裴纯一睡着的时候很乖,刘海长长了,撩在睫毛上,随着呼吸的拍子轻轻颤动着。 姜思诚在他身边蹲下来,好笑地看了一会,捏住了他的鼻子。 裴纯一睡眠质量很好,小打小闹轻易叫不醒他。他还在梦中,下意识皱起眉,哼哼唧唧地拍了拍捣乱的手。 他不舒服地把脸朝里挪了挪,姜思诚注意到他眼角有点淤青,抬手撩开他的刘海,果然见他额头上好大一处磕伤。 裴纯一是被双氧水硬生生疼醒的。 姜思诚已经习惯替他处理这些小伤口,见他醒过来,问:“又打架了?” “没有打架。”裴纯一看见是他,升起来的起床气又掉下去。 姜思诚看了他一眼,裴纯一没睡够,看起来懵得厉害,对着空气发了会呆,他还没想好下一句问他什么,就见他突然一声不吭地掉起眼泪来。 “怎么了?我手重了?很疼吗?”姜思诚吓了一跳,把酒精棉放到一边,手忙脚乱地给他找纸。 裴纯一小时候是个哭包,而且属于不出声,光瞪大眼睛往下掉豆豆的那种软包子。姜思诚四下没找到纸,用手去给他揩眼泪,裴纯一发育晚,上了二年级个子还很小,埋进姜思诚怀里,小声地呜呜呜。 姜思诚给他拍拍背,又好笑又无奈地哄他:“你是不是男子汉了?” “呜呜……胖……胖丁死,死掉了!……嗝!”裴纯一难过到无以复加,话也说得丢三落四。 “胖丁?”姜思诚愣了愣,想起那是图书馆后门一只云养的野猫,“乖啊,不哭了,怎么回事?” 裴纯一不是很乖,用他的衬衫下摆拧了拧鼻涕。他只穿了一双袜子踩下地,把桌角那一条胡乱扔着的校服外套掀开,那底下躺着一只狸花猫,已经没有生气了。 裴纯一最近几个月常常往图书馆跑,其实就是为了蹲这只小肥猫。胖丁并不小,还是只老猫,只不过老肥猫这个称呼听起来是有点不太客气。 老猫和小朋友很投缘。裴纯一不爱吃鱼,胖丁就很喜欢,两人在食物方面形成互补,一人一猫都不太爱喝牛奶,这又站在了同一阵线。 裴纯一和胖丁维持了三个月的忘年交,但胖丁毕竟是个老胖丁,总有要离开的时候,偏偏不巧就是这段友谊开始不久。裴纯一这天高高兴兴地带了小鱼干翘课来找胖丁玩,措手不及地发现这成了和胖丁见的最后一面。 他是哭累了睡过去的,还掉下来一次,在桌角磕到了脑门,外套披在胖丁身上也忘了拿。他这会不哭了,蹲在姜思诚身边直打嗝。 “胖丁年纪很大了,总有一天要离开的。”刚上初一的姜思诚很耐心地教他,“这并不是你的错,胖丁离开之后,又会变成新的一只小猫咪,重新长大一次,它没有消失啊,有什么好哭呢?” 裴纯一打了个嗝,捂着眼睛说:“可新猫咪不是胖丁了。” “谁说的?”姜思诚好笑地把他的手拿开,看着他泛红的眼圈,说,“一定会有一只和它一样的小胖丁。” 裴纯一很好骗,马上问:“那还可以找到它吗?” 姜思诚觉得他刚哭完的样子很可爱,便捏捏他的脸,说:“要我帮你找找看吗?” 见裴纯一点点头,他又继续哄骗小孩子道:“那你自己把刘海撇上去让我擦药好不好?” 裴纯一便从口袋里找了一根皮筋,把刘海往后绑起来,从后面按住,不让它高高翘着。 姜思诚上药很熟练,给他贴好纱布后,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他用手指刮了刮他的脸,笑着说:“真听话。” 那天cc表现得十分反常,一直扒着姜思诚的裤腿,把裴纯一房间里堆在墙角的漫画书弄得乱七八糟。 姜思诚和裴纯安说了一声,在裴纯一跑掉之后就住在了客房。方涵意第一时间就告诉了他裴纯一住院的消息,但他没去探病,也没联系对方。 这还是第一次。 他们太亲密了,大概是需要一点距离。待在身边太久,占有欲便总往危险的方向发展。 cc最近几年越抻越长,躺下来的时候就是一张猫饼,和胖丁是越来越像。姜思诚给他煎了条小黄花鱼,但cc的情绪仍然很暴躁,看都没看一眼,就把盘子一爪子拍翻了。 比小祖宗闹起来还不得了。 “你生什么气呀?”姜思诚很耐心地蹲下来哄它,“别扒我裤子了,发情期吗?” cc愤怒地咬住了他伸过来的手指。 姜思诚哭笑不得地把手抬起来,cc四脚并用地抱住他的手指扒拉。 cc之前还没那么皮,姜思诚用另一只手挠挠它的脖子,问:“想你主人了?” cc大声喵喵喵。 姜思诚对它说:“他不肯回来,我也没有办法呀。” 扔在茶几上的手机振了两下,姜思诚抱起cc,边哄着它接起来,对面是他私下派去跟着裴纯一的保镖,刚接通就骂了句脏话。 “妈的!姜总,裴先生出事了……”对面像是对着其他人骂,语气很急,还没来得及往下说,旁边就挤满了闹哄哄的声音,一片混乱和嘈杂。 姜思诚皱了皱眉,问:“什么事?” “片场失火,有几个集装箱爆炸了,”对面那边马上又换了个安静些的地方,语速很快地说:“有人趁乱开枪,裴先生中弹了,浓烟很重,应该只有几个人看到,我们要把人带走吗?” 姜思诚沉默了两秒,冷静地说:“不能让他去医院。把电话给他助理。” 过了半分钟,方涵意的声音才在那边响起来,好像刚刚跑完,喘气声很重。他说:“谁?姜思诚?” “是我。”姜思诚不等他接话,又说,“医院接到枪伤会上报,处理起来很麻烦,我等会发你一个地址,你带纯一去那里等我。” “……”方涵意很混乱,他跪在裴纯一身旁,尽量用手去捂着他腹部不断出血的伤口。他第一反应是想喊人,但所有人都在往着火的仓库那边跑,而裴纯一死死拽着他的袖子,对他很轻地摇了摇头。 他嗫嚅着说:“好,我们马上过去。” “跟着给你电话的人走,”姜思诚放缓一点语气,问,“纯一中弹的地方子弹是留在身体里还是穿过去了?” 方涵意低头看了一眼,血大股大股往外涌,他手上沾满了血,几乎是崩溃地说:“我看不见,都是血,太多了,我按不住。” 姜思诚窒了窒,闭上眼,尽量平静地说:“找衣服按住。” 十五分钟后,南江大道一处私人别墅。 别墅整个二层都被改成了手术室,姜源高薪养在附近的医疗团队接到通知赶来时,姜思诚已经换上手术衣,用海绵钳夹着纱球在给双手消毒。 “小口径手枪,穿透伤,内部形成空腔,组织灼伤,”姜思诚说,“弹头还在体内,要马上取出,准备手术。” “谁主刀?” 姜思诚看了看问话的人,对他说:“我主刀。” 裴纯一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昏迷过去,方涵意来的路上根本不敢低头往下看,车座是深色的皮垫,他总感觉那里全是吸饱了沉下来的血。 姜思诚进了手术室,方涵意后知后觉地摸出手机给裴纯安打电话,但连打了几个,那边都是占线。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隐隐约约觉得害怕。 六 姜思诚看了看裴纯一带过来的那把枪。 他卸下滑道,枪侧有两块小铁片,不太灵敏,很容易卡住,劣质得很符合它道具的身份。但枪管没有堵住,后助力回置弹簧甚至性能相当优越,如假包换的Glock17。 该庆幸的是扔出去的锂电池没有被调换,射程是不够击中集装箱的,只是空包弹里的火药中途便自爆了,才引起一场大火。 “道具枪不会涂枪油,”姜思诚把枪放到桌面上,对方涵意说,“媒体那边让裴纯安处理。” “联系不上他,”方涵意说,“一直关机。” 姜思诚迟了几秒,报了一串数字,说:“打这个号码。” 他留了个地址给方涵意,说:“纯一情况稳定下来之后我会带他去这里,中枪的事情对外先瞒下来。” 方涵意头疼地说:“虽然当时情况是很乱,但既然我能看到,站得近的几个工作人员应该都看到了,我不确定他们会不会配合。” 姜思诚笑了笑,问:“这之中有你的朋友吗?” 方涵意没反应过来:“什么?” “没事了,你先回去吧。”姜思诚没说什么,刚做完手术,是有些疲惫的样子。 方涵意总觉得他的语气不太对,不放心地看了他几眼,但想起还有一堆焦头烂额的事等着自己,也只好走了。 裴纯安主机占线之后,姜思诚差不多就能厘清是怎么回事了。他不知道裴永归是丧心病狂到什么程度,才会在临死之前还要拉上老裴家的下一代垫背。 裴纯一转移到私人疗养院后,姚思桃过来看过他一次,裴纯一还没醒,她只待了一会就离开了。她调到了那天到位的工作人员名单和监控录像带给姜思诚,闭紧口风的事情,并不方便由她经手去做。 但姜源手下的人很擅长。 姜思诚从城南的一间仓库里待了几个小时后走出来,江风倒灌进他的口鼻,腥气恶心得让人反胃。 他在角落里扶着墙干呕了半天,嘴里全是咸水,什么也没吐出来。 他没让任何人跟着,所以才敢肆无忌惮地对仓库里的事作出反应。姜思诚大概确实不适合作姜源的儿子,即便是有裴纯一受伤这样的刺激源在先,他还是无法产生足够的负面情绪,以抵减对这类事情本能的厌恶。 过了没多久,他二姐也从仓库里走出来了。姜思诚已经重新站好,他个子很高,肩平背直,站着十分挺拔,一点也没有刚才脆弱的样子了。 他二姐头发剔出一圈短短的青皮,一身春款高定套裙,鞋跟的细度正适合用来踩人,是个十分精干的女人。两个人外形看起来是同样的强势,可只有姜思诚自己知道,他恐怕永远做不到像她这样面不改色地监督“工作”。 姜思言点了根香烟放在手边,平静地看着江面。她问:“不舒服?” 姜思诚没说话。 姜思言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爸又不在这,你和我装什么?在里面就一副马上要晕过去的表情,这点就受不住了,你当初回来干嘛呢?” “我是受不了。”姜思诚过了一会才说,语速很慢,“以后恐怕也做不到。” 姜思言淡淡道:“救死扶伤多了吧。” “可能是。”姜思诚笑了笑,轻轻叹了口气。“看见什么都不忍心,罪大恶极也觉得是条生命。” “太圣母了。”姜思言移开了目光,说,“早知道他再多开两枪,你的小情人就没命了。” 姜思诚没纠正她,只说:“但他没有死。” “怎么,那审完你要不要进去给他抢救一下?” 姜思诚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姜思言把烟换了个手拿着,说,“我知道。” 她叹了口气,说:“你还是滚回去当你的医生吧,杀只鸡都怕你要给它超度,碍事得很。” “爸给你的人手你先用着,”姜思言又说,“给你的那几条线我会找人去接。你嘛,哪儿来就回哪儿去,老大不小的人了,娘儿吧唧的,不像话。” 姜思诚回过头看着她,姜思言妆容精致,乌烟瘴气里熏过几个小时也不显乱,三言两句就要把他扔出去。 姜思言是真心要帮他,还是想收他手上的资产,对姜思诚来说真的没那么重要。她点了根烟,可连抽一口都不用,那根烟就已经燃到了尽头。 “小姜总”并不想当这个总,也从不觉得自己的姓氏有多珍贵,他一直认为他是为了更好地照顾裴纯一才选择学医,迫不得已借用姜家的资源,也只是为了保护他而已。 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那种如释重负的解脱太过轻松,轻松到他不得不承认,用不着拿任何人做借口,他原本就喜欢这个职业,也确确实实憎恶着姜源所做过的一切。 他心底有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想好好保护他,所以才会希望这些肮脏的事情都与之无关,永远离得最远,永远不必接触。 那个人确实是裴纯一,而那个人也同样是作为姜思诚的他自己。 裴纯一觉得身心受到了很严重的伤害。 因为裴纯安回来了。 还是带着他的合法配偶回来的。 “你削苹果就好好削苹果,能不能不要总是把手晃来晃去,”裴纯一看着床边的裴纯安,咬牙切齿道,“我知道你有戒指了不起,要不要我再帮你把结婚证裱起来挂在墙上?” “……”何衹宁刚推开门,就听见这么一句,险些把门关上再退出去。 裴纯一身上一股单身狗的清香,显得面前两个交换了相同香水的男人格外油腻。 “请你们离开我的房间。”他深呼吸,尽量克制声音,免得动作太大拉开伤口,“昨天半夜你们在陪护那张床上做了什么真的以为我没有听见吗?哥,真的,我觉得你最后的良心就是还知道把床单送去洗了。” 何衹宁:“……” 耳朵是和削掉的苹果皮一个颜色的了。 裴纯安停下手上的动作,眯起眼,看着裴纯一,问:“看到什么了?” 裴纯一睡得像个小猪,哪里能看见什么,只不是一大早就被隔壁换床单的动作吵醒,让他憋了好大一通气,不想胡说八道一诈,还真诈出点问题来。 “……不是吧,真的?”裴纯一半天没反应过来,说,“你们也太过分了吧?我是病患哎!” “知道自己是病患就安分一点,”裴纯安切下半块削好的苹果塞进他嘴里,说,“乖乖躺着,少说两句话。” 裴大尾巴狼简直是人面兽心。 裴纯一安安分分地吃完一只苹果,一边同裴纯安说话,眼睛又一边不安分地往窗外看。 裴纯安猜到他看什么,没什么好气道:“不用看了,姜思诚不来。” “……”裴纯一收回视线,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否认的话到嘴边,没说出来。 他没问姜思诚去哪了,好像有点不敢知道。可他生气了吗?生气到现在? 他向来默认了自己是在姜思诚的第一顺位,可如果姜思诚不要他了呢? 他从没想过这个可能。 h岛的二期扩建项目开始招标,是一个多月后裴纯一从新闻推送上看到的。 姜思诚作为姜源集团的甲方代表出席了新闻发布会。 裴纯一手指停在屏幕上,认认真真看了那张合照。姜思诚的身高让他在一群人里显得很突出,裴纯一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他是胖了还是瘦了。 可能确实是太久没见,新闻照片拍的也不是特别清晰。 所以他最后也没能找出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按了保存。 他心情不是很好地点开微博,登上小号,找进了“Jueves”的个人主页。姜思诚两个小时前还给一条云吸猫的分享点了赞,但裴纯一发给他的私信却全是已读不回。 不回你就不要点开好不好? 裴纯一有点生气,想了想,给他发:“我刚刚打了个喷嚏,还是一打就流眼泪。” 他刚发出去不到半分钟,消息就显示了已读。 裴纯一又打字:“只打了一个,所以应该和你没关系。” 姜思诚大概是一直开着他的聊天窗口,这条几乎是秒读。 “然后我就看到了你在发布会上的那张照片。” 裴纯一很不负责任地说:“那一刻突然觉得好喜欢你,不过应该只是吊桥效应。” 他发出去之后,又往上翻了翻他们前面的聊天记录。说是聊天,可姜思诚一句话也没有发过,全是他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 六月二十七,今天去地铁站做了一个公益,戴口罩唱歌募捐,虽然筹到了很多钱,可黑粉们都说我唱歌很难听。我也觉得很难听,感觉像在诈捐。 …… 六月十八日,cc今天偷吃了书柜上的布丁,不知道它是怎么跳上去的,如果你还在就好了,就可以栽桩是你吃掉的了。然后再让你去买一个。因为我不想动,cc好像也不能去买。 …… 六月十二日,方涵意今天把粉丝寄到公司的礼物带给我了。有一个很好看的速写集,我特别帅,你想看吗?我就不拍给你。你自己回来看。 …… 六月四日,何衹宁前几天送了我一串很漂亮的风铃,我挂在窗前,可惜天气变热了,很少有风,有了又都太小,吹不动它。今天被cc摔碎了,难过。 …… 五月二十八,我哥说我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再出演那部片,协商之后剧组换角了。拍摄好像因为事故调查耽误了很久,许荧星说我只适合演傻白甜,被我拉黑了。 …… …… 五月二十一,你生气了吗?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 你去哪里了?我肚子好疼啊。 …… 裴纯一看得很快,他住院之后等了好几天,觉得姜思诚真的是在生他的气,虽然很委屈,但又忍不住想去找他说话。 可他都主动道歉了,姜思诚还是不理他。 他伤口基本愈合之后,就不想再拿这件事卖惨,你看,他说自己肚子疼,姜思诚都没有问他为什么疼。姜思诚不知道最好,被掉包道具暗算一把,又不是很值得骄傲的事情。 他看完之后就关了私聊窗口,返回了首页,他随便点了个宠物视频,一只脸比饼大的肥猫在快乐地跟着音乐蹦迪,可能天下胖子是一家,那只猫长得居然和cc有点像。 裴纯一笑了半天,想找cc过来放给它看,在客厅转了半圈没找到,点开宠物监控才想起来方涵意带着cc去做美容了。 哎,贵妇猫。 他刚退出视频,便看见“消息”的右上角一个鲜红的提示数字“1”。姜思诚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居然回了他刚刚发的私信。 Jueves:哪来的这么多“应该”? 加上标点符号就有十个字了。 裴纯一看了又看,好像读懂了他的意思,有点开心。但开心归开心,他一句话也没答,那么多条的已读不回,他要以牙还牙一下。 他很幼稚地想等姜思诚的下一句,可姜思诚比他还酷,发完这一句就走了。 裴纯一等了半天没等到姜思诚,却刷出了一个刚上传的视频。上传的人是上次方涵意给他看过的那个粉丝大手,裴纯一小号暗搓搓关注了对方,他满心期待地点进去,却发现这个视频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一个十几秒的全景航拍,从半空拍摄了整个…h岛。距离拉的并不算太远,裴纯一第一遍就注意到了岛正中的灯塔,视频拍在白天,看不出塔上的灯光,但海风吹过时,收进了清脆又温柔的铃声。 裴纯一反复重播,努力想要找到声音的来源。灯塔被一圈钢铁结构的网格围绕,每一处小方格的十字角上,隐隐能看见白色的小风铃。 成千上万的白色风铃,连成了一片海芋花海。 七 裴纯一生气不过半小时,姜思诚刚退出微博界面,一通电话就打了进来。 手机放在桌面上,他看着来电人的名字,没有动作。 他在h岛的项目上忙了一个多月,想把自己同裴纯一的关系冷却一下,可裴纯一比他料想中还要缠人,开始用私信记日常的方式联系他,反而把两人的关系在某一方面拉得更近一步。 偏偏他还每一条都点开,那些没头没尾的话看过一遍,就怎么也忘不掉了。 一日三餐,生活小事,养猫记录,明明所有细节,都能让对方联想到自己身上,可说到喜欢,却还要拉上一个吊桥效应当作理由。 像只被抛弃的小狗,委委屈屈,还要跑过来舔舔主人的手。 姜思诚反应过来,觉得有点好笑,裴纯一的这些表现,好像是在追他。 可裴纯一只知道他们之间有那么一点喜欢,却不知道这一点喜欢生长了很多年,如果非要有个人去踏出那一步,姜思诚宁愿那个人是自己。 被告白的一方总是拥有更多选择的机会,即便是所谓平等的恋爱关系,姜思诚也想把隐性的支配权交给他。 裴纯一被他爱着,就该是骄傲的、有恃无恐的。 而裴纯一表现出来的反应却也不是可怜巴巴的小狗,他那么自信又高傲,即便是追求一个人时,给出的喜欢仍然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从不必去考虑他的爱会不会是一种打扰。 他即便任性,也天生有让人纵容的资本。 姜思诚留学时离开七年,在h岛上待了一个月,无论是他现在的有意疏离,还是当初的无意相远,都没能让裴纯一离开过他的视线。 他们是太亲密了,而这种亲密已经变成了一种几乎本能的依恋反应。 他握住过他的手,就不太舍得放开了。 裴纯一没想过再见到姜思诚会是在那么、那么平平无奇的一个晚上。 他们五个月来第一次见面。春天因为毛绒绒的一个吻分别至今,裴纯一正毫无偶像包袱地蹲在公园的长椅上吃烤红薯,抬起头看见姜思诚时,一点也没觉得已经过了很长的时间。他来见他,好像再平常不过了。 他最近接了个真人秀,每周带着cc去录制,都要接受一波“别的喵喵都是眉清目秀的小鲜肉只有我的cc是个老肥猫”的打击。 他每隔几天就要发一张被cc挠伤的照片给姜思诚,看上去是在拍伤口,可镜头一半都对着锁骨和手,显得动机十分不纯。 他来买烤红薯的事,也在私信里告诉他了。 他们五个月不见,可只要裴纯一发了私信,姜思诚就一定会看。虽然他大多时候很忙,常常隔过好几天才能抽出空来一并“已读”,但总归是一字不落地全部签收。 裴纯一剥开一圈红薯皮,吹了吹最顶上的热气,小心地举着它,从椅子上跳下来,把红薯递到姜思诚嘴边。 姜思诚看了他一眼,低头吃掉了。 裴纯一把剩下的半个装回纸袋里,很随意地扔在了身后。他回过头,站直了,几乎同姜思诚一样高。 h岛纬度要高些,姜思诚刚下机,穿得不会比裴纯一单衣睡裤更清凉。裴纯一好像就是刚从家里溜达过来,戴了副细框眼镜,因为要空出嘴来吃东西,口罩只挂了一半在耳边,猫咪睡裤就算了,脚上还是一双人字拖。 “……”姜思诚迟了一会,才清了清嗓子,找回自己的声音,目光看着他,问:“穿那么少,冷不冷?” 裴纯一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奇怪道:“不冷啊。” 他把捏过烤红薯的手贴在姜思诚脸上,手掌上都是暖烘烘的热气,还有一点沐浴露的甜味。他反问:“你觉得冷吗?我手还很烫,给你捂一下。” 姜思诚失笑,按住了他的手背,说:“是很烫。” “你等我吃完,”裴纯一又抽回手,舔舔手指上的粉末,说,“手有点脏,摸你脸了,没关系吧。” 他嘴唇不知是被烫到了还是别的什么,有些微微发红,看上去十分柔软。 “……没关系。” 裴纯一突然同他那么客气,弄得姜思诚有些好笑。他很久很久没见他,只偶尔有空看一看贴吧和微博上粉丝分享的路透照,可什么都不会比亲自站在对方面前,能带给他的感觉更强烈的了。 他想,毕竟裴纯一再忙也有空每天找一找他,大概思念分得均匀,表现才显得平淡吧。 “…想吃什么,怎么不让我带?”姜思诚尽量将语气放得轻松一些,对他说,“这里那么远。” 裴纯一很自然地说:“你不是很忙吗?晚上不堵,开车过来十分钟而已。” 姜思诚顿了顿,又问:“自己过来的?” 裴纯一却不答,停了好几秒,好像在观察他。时间已经很晚,小学后门这条街上的路灯亮得十分怠惰,懒懒散散的,光线拢在雾气里,什么都看不分明。 裴纯一大概也没看能清姜思诚说话时的神情,猜得并不太有把握,也就说不好该扮出怎样的性格和角色。 他沉默完了,最后说:“是。但你送我回去吧,太久不见了,我有点想你。” 姜思诚轻轻笑了笑,说:“好。” h岛的冬天更有季节感,姜思诚刚落地,身上还穿着有两三件,他把一件外套脱下来,披在裴纯一身上。 姜思诚风衣上有一点淡淡的烟味,是在烟室里待久了才好染上的那一种,他不抽烟,不知是从哪里带来的味道。裴纯一想起从前他们逃课去网吧通宵打游戏的时候了,很有感触地说:“我还想吃小萝卜和冰糖莲子。” “那明天我让人去看看,”姜思诚于是说,“有的话就买一点回来。” “买回哪?”裴纯一笑了一下,把剩下一点全塞进嘴里,鼓起两腮,偏偏要努力说烂话:“什么家?” 姜思诚看了看他,说:“我家。” 他补充:“你过来吃。” 裴纯一马上宣布:“现在就去。” 姜思诚没有意见,但刚走出去两步,又停下来,转过身,好似迟疑着问他:“路口那辆车,怎么开出来了?” 裴纯一眨了眨眼,十分无害地回望他,说:“姜姜哥哥,你送我的,我不开出来,别人怎么知道你是我金主?” 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姜思诚新提的柯尼塞格借给裴纯一去玩,偏偏那天野外赛道封场没做好,半途杀出几只过路小动物,车速已过三百,裴纯一临时打转盘,却只来得及生生错开。 最后的诊断是轻度脑震荡,裴纯安禁了他半年的足,那辆车送去国外修理,可姜思诚也跟着一起走了。 裴纯一不知道他读的什么鬼学科,预科一年,本硕连读六年,整整七年洗心革面,车修好了送回来,说祝他成人礼生日快乐,可姜思诚自己偶尔回国一趟,却也不再有空陪他出去玩了。 他其实也不玩了,活得非常惜命,就是胡说八道上瘾,对从前的裴纯安喊金主,现在又这么称呼起姜思诚。 姜思诚笑了笑,也不生气,说:“那你扔在这儿吧,我送你回去,不开它。” “你就这么把我们的过去扔马路边上啦?”裴纯一跟上他,他又同他商量,“这车我养不起了,不如卖掉它,我用这笔钱自己投资拍电影吧。” 当然他说什么是什么。姜思诚很大方地笑:“随你处置。” “那送我礼物的人呢?”裴纯一得饶人处不饶人,索性本色出演,又不讲道理地问。 姜思诚说:“我们先吃小萝卜。” “然后呢,然后吃什么?”裴纯一在他身后问。 明人不要说暗话,这真是个讨厌的问题。 裴纯一跺跺脚,站定了。生气地说:“姜思诚,见面不许已读不回。” 姜思诚也只好停下来,回过身,看着他。 裴纯一憋了五个月,一气呵成,打了个直球。 他说:“你喜欢我,对不对?” 裴纯一看他又不说话,拧着眉靠近一点,说:“不喜欢你早就拉黑我了。不许后退,再躲我就马上亲你。” 姜思诚这一趟回来就已经做好准备,可此时此地却也离他想象中合适的情景相差太远。 他一直不说话是有点伤人,所以最后开了口,斟酌了一下,还是哄道:“回去说。” “你不喜欢我,干嘛给我做小萝卜?”裴纯一赌气道,“我不想回去,也不想吃了。” 姜思诚哭笑不得,去找他的手,裴纯一倒不反对这个,虽然姜思诚只是要牵他往前走,少站在公园掉包袱,但他稍稍动一动,便与姜思诚十指交扣,单方面说:“这算什么?算牵手成功了。” 可他手指一会没有热源,很快是要冻僵了,姜思诚掌心恒温,干燥且暖,一接触便对比明显。 裴纯一也注意到这一点,怕他同裴纯安一样说教,马上说:“我不冷。” 他眨了眨眼,握得很紧,又说:“不过你想的话,可以牵手,也可以抱我。” 凉拌小萝卜和冰糖莲子其实并不适合这个季节吃,合适的萝卜也不在这个季节有。 裴纯一在沙发上抱腿坐,给许荧星在微信上发了个胜利的表情。 许荧星给他贴了个链接,说,北口公园?破案了,小基佬,你被拍到了。 裴纯一心重重跳了一下,可好像也不是害怕。 他点开微博链接,是一组水平不高的偷拍。拍摄的路人离得有些远,不过不仅拍了他和姜思诚牵手的侧影,还拍了附近那辆惹眼的车,附文全是臆断,话说的不算好听。 很快有他眼尖的粉丝在评论里留言,还有好几个直接圈了他。只是那辆柯尼塞格在车库里早不知落了几年的灰,一时评论对车主身份的猜测各异,却几乎都默认了车主就是他金主的身份。 裴纯一不敢上大号被发现装死,小号转发了那条偷拍的微博,点了个赞,评论了一串哈哈哈。 姜思诚洗了根樱桃萝卜出来,给他拿在手里生啃解馋,裴纯一把那天微博给他看,笑眯眯地喊他金主。 姜思诚于是低下头来,同他交换了一个缠缠绵绵的吻。 关系确立得乱七八糟,可欲`望却真实而清晰。 “姜思诚,”裴纯一接吻十分主动,姜思诚微微松开他,他反而溺下来,换了种声调,音节黏糊糊的,对他说,“我想做。” 他的爱意来得明快浓烈,顺序颠倒也不要紧。姜思诚再怎么收敛正经,本性同他还是很像,这次毕竟与上次不同,裴纯一再说一遍一遍,姜思诚便有些心软了。 心软一软可以,都软了是不行。 他最后说:“那我们来吃小萝卜。” 八 裴纯一的第一次做`爱,连他自己都记不太清了。 大概是初中吧,对方是交往了几个月的女生,印象中留着长头发,用香草味的洗发水。而那之后的许许多多次,他更是记得乱七八糟,有时甚至会忘了自己还同别人在一起,就睡到了另一个人床上去。 他在同性性方面的唯一一次尝试,与一个矮他一些的小学长有关。对方五官十分秀气,声线也偏弱些,同他告白了,又蹲下来想给他口`交。 裴纯一纯粹是尝一尝新鲜的心态,满足了对方的愿望。可他在这方面实在没什么经验,一点保护措施也不做,最后弄得场面并不太好看,对方还进了医院。 替他跟去医院处理和道歉的是裴纯安,那天送他回家的却是姜思诚。 裴纯一至今也不觉得姜思诚能喜欢了自己有那么久,若然当时那样的情景,他又怎么能心平气和地给吓懵了的自己一粒粒系上衬衫纽扣? 他自认为姜思诚经验不会比自己差太多,也认真考虑过若真同他做,自己怎样赢得上位权。 他想睡姜思诚是真,但绝不是像现在这样,教他压在身下的睡法。 裴纯一被亲到缺氧,意识全碎成断片,很想抗议一下,伸手去掀姜思诚。但姜思诚力气很大,按住他就不让动了,就算真打一架,恐怕也是自己要吃亏。 他声音极小地说:“疼。” 姜思诚动作明显停了一拍,松开了扼住他的手腕,问:“哪里疼?” 裴纯一觉得很没面子,但还是说:“等会你进来的时候,我怕疼。” 姜思诚听懂了,停了一会,低声问他:“你没做过?” 简直开玩笑。他以为裴纯一至少这七八年里,怎么也会抱着新鲜,自己在下位试过几次。 可居然没有。小坏蛋居然在床上知道怂了。 “……没,”裴纯一底气不足,很丢脸地小声说,“我多久没做了,不都是因为你吗?” 姜思诚愣了愣,道:“什么?” “你那么麻烦的人。”裴纯一说完一句,就不肯再往下说了,垂下眼去,小心地凑上前去,亲亲他的嘴角。“算了,没事了。” 他至今都忘不了姜思诚当初到出事的酒吧接他回家的那个反应。晕过去的学长已经被救护车带走,厕所隔间里却仍是一地被踩乱的血迹,精`液的腥味与空气清新剂混在一起,让人格外恶心。 他握着一只手机,茫然地坐在马桶盖子上,眼圈是红的,眼泪却一滴也流不出来。 然后,然后姜思诚进来了。 明明他也没有怪他,就算看到了现场一片狼藉,也没多说一句话,只是在他面前蹲下来,抬头看了看这个闯祸精,笑了笑,替他将衣服认认真真穿好。 可裴纯一就是觉得,他抬眼和他对视的那个眼神里,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的伤心。 他很多年后才注意到姜思诚过分细小而隐秘的感情,再回想起当时那个神情,想着想着,就再想不下去了。 裴纯一鬼迷心窍亲他,想不以撒娇为目的去抱抱他的时候,就想,不能再让这个人露出那样的表情。 姜思诚慢慢摩挲着他的耳垂,在他耳边轻声道:“一一,我想要你。” 小萝卜吃完,第二天却有了几桩麻烦事。 其一就是那条偷拍的微博,一夜发酵,很快上了热搜。 裴纯一睡到九点多才醒过来,十几个未接电话,一半是方涵意打的。他嗓子哑得说不出话,回了个短信问什么事,懒洋洋地从床上滚下来,曳着拖鞋去洗漱。 他路过客厅时没看见姜思诚,桌上留了便签,说他去买早餐。时间已经有些晚,裴纯一几分好笑地想,姜思诚这几年早睡早起的生物钟也硬是叫他打乱了。 他洗完脸,抬起头,看看镜子中的自己。他睡袍带子系得松松垮垮,露出胸前一大片白得过分的皮肤,上面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指印和吻痕,再漂亮不过。 裴纯一心情很好地给姜思诚发了一张自拍,才去点开刚收到的短信。 方涵意只说了三个字:上微博。 他刚切到大号,手机界面就卡住了。 微博闪退之前,他看到的最后一条未关注人私信上,一句“啊啊啊男神你怎么会是同性恋??”显得莫名其妙,又格外刺眼。 裴纯一看到的关键字莫过于包养、金主、同性恋,七七八八也就猜到是昨天那组偷拍出了问题。他最近因为那个宠物真人秀人气大涨,因而相关话题炒得十分热烈,加上他一直以来八卦媒体上的糟糕形象,他都不太好奇其他人怎么说了,懒得再点开微博。 他回复完方涵意“看到了”,回房间找出了昨天被丢到床底的眼镜,开好投影坐在沙发上认认真真打起游戏。 姜思诚将近十点才回来,只给他带了一份粥。昨晚的莲子羹放到凉了也没被吃掉,裴纯一闹着让他再煮一份,可家里没有冰糖了,姜思诚路上又买了一些。 裴纯一自力更生地榨了一杯玉米汁,扔下游戏机进厨房给他倒帮忙。 裴纯一身体适应性很强,恢复力惊人,昨晚在床上是软成一池水,睡上一觉又蹦蹦跳跳了。姜思诚单独煮了一份冰糖雪梨水给他,不是很难的工作,却被某位小朋友闹腾得费了半个小时才削好一只梨。 裴纯一嘴角还沾着糖水,又从背后抱着他缠着要了许多亲吻,尝起来甜腻到不像话。 裴纯一站在他身边,并不想告诉姜思诚微博上那些烦人事,也不要叫他听见那些难听话,他刚刚谈起的恋爱,哪里轮得到其他人来指手画脚、评头论足? 他喉咙痛,不想开口,便拉过姜思诚的手,在他手心上一笔一划写字:我想出去玩。 姜思诚偏头看了看他,问:“想去哪?” 裴纯一写了一间商场的名字,位置在片城的中心商圈。 他不等姜思诚反应,又飞快写道:“我们一起去。” 姜思诚看了看他,停了很长时间,然后说:“好。” 天华反应的速度很快,到中午时就已经有其他几条八卦被爆出来分散热度,粉丝团有组织地刷起真人秀的话题梗,按理说这一通半路杀出的路人曝光事件,照片里既没有拍到足够有说服力的高清正面,相关分析也全是猜测,算不上实锤,闹上几天,没有成熟的背后推手运作,热度很快就会降下去。 方涵意现在只怕裴纯一在微博上乱说话,没收了他的微博帐号,不放心地给他一个接一个的打电话。 到了下午,事情又出现了转折。 之前裴纯一拍那部犯罪片时待过的那个倒霉剧组,有一位工作人员匿名向营销号投稿了一篇洋洋洒洒的万字长文,吐槽了一下自己之前待过的某合资片剧组,某当红小鲜肉前主演屡请病假耽误拍摄进度、疑似被寻仇导致片场失火的破事,还重点深扒了这位小鲜肉同投资方一位姜姓大佬不得不说的暧昧互动。 文章最后附上了百度百科上关于长源投资的部分资料,以及姜源集团名下顶级海岸项目的负责人姜思诚媒体上的几张公开照片,将发布会上的人像裁剪同公园偷拍里另一位主人公的背影放在一起,相似度之高,简直令路人和黑粉拍手称快。 金主的人设有了,同性恋的剧情有了,这篇头条文章发出几个小时后,话题热度再一次刷新到了一个顶峰。 姜思诚的名字和照片一起被放出来,很快又有他从前一起共事过的医院同事茫然的声音出现。 很快有人翻出裴纯一那条“你是医我的药”的微博,十分心机地将其从“瞎撩粉丝”定义到了“向学医的金主告白”。 方涵意差点都想给这条评论点个赞。 可当他半个小时后再点进那条“裴纯一 同性恋”的热搜页面,最新一条热门内容,是一张七八年前的肛周撕裂诊断书,以及一段受害者本人的自述。 加害者,自然就是这位众矢之的小鲜肉。 方涵意握着两只手机,一个开着微博页面,另一只握在手里不断重拨裴纯一的号码。 下午4:06,他再一次挂掉“暂时无人接听”的机械女声,一直被他提心吊胆关注着的话题页面,突然黑了一秒。 然后他的手机被闪退回了桌面。等他再点开微博,已经登录不上了。 微信上很快有人给他发了几张截图。 GTD百货大楼四层的珠宝柜台前,摘了墨镜的男子捏着另一个人的下巴,在展示柜的灯光下,毫不避讳地吻在对方的唇上。 方涵意都不用再放大,就能认出那是谁。关于“裴纯一 出柜”、“裴纯一 同性恋”的话题热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千万级增长。 什么公关都不需要了。这个人谈起恋爱时连旁人莫须有的猜测都不屑,若谁想知道他的爱意深浅,他便百倍十倍地展示出来给你看。 他天生要站在镜头前,让所有人的视线都为他追光。 裴纯一做事全凭冲动,完全没考虑过公众场合曝光了身份要怎样收场。 还是姜思言手下的一群保镖及时出现,给他们勉强清出一条离开的通道。那辆“肇事”的柯尼塞格就停在前门吸引视线,他们绕到停车场,老老实实进了一辆乖巧低调的suv,从后门离开了。 一直等到手机上的定位消失在几公里以外,车内的姜思言才面无表情地踩下油门绝尘而去。 姜思诚一直紧紧握着裴纯一的手,从下楼到上车,一路上脸色并不太好看,嘴唇紧紧抿着,一眼也没有多看他。 裴纯一把重新戴上的墨镜又摘下来,小心地凑过去,展不开他的手心,就只好在他手背上写:“你生气了吗?” 姜思诚不理他,他就一遍一遍地写这句话。 终于姜思诚是心软了,或者本来也没舍得生他的气,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叹了叹气,低声说:“没有。” 裴纯一马上又写道:“对不起。” “没关系。”姜思诚说。 裴纯一还是嫌这样写字太慢,点开手机备忘录,低下头输入了很久。他好像打了很长一句话,却删删改改了半天,也没拿给姜思诚看。 他一向大方,绝不介意主动示爱,何况他想说的这句话,每一个音节都足够悦耳动听,每一次都值得亲口去说,不然未免太可惜。 所以最后他开了口,声音还有些微微的沙哑,反而像过分压低了,在刻意撩拨什么。 他说话不容易,每一个字都咬字清晰,整句话说得太慢,因而显得格外郑重其事,他对他说:“姜思诚,我是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 他遮住他的眼睛,说:“不能哭,不骗你。” 他是太喜欢他了,一点也做不到藏着掖着,让他受莫须有的猜疑攻击。 他们如果要谈恋爱,谁也没资格来管。 姜思诚当然并不会哭。 可这个动作实在太温柔了。 他笑了笑,也不拿开他的手,只说:“我们换个地方去玩,好不好?” 裴纯一说:“好呀。” 他毫不在意自己捅下了天大的娄子,正如他拍戏全凭喜欢和开心,如若光环的束缚让他不舒服了,那他宁可甩手去玩。 方涵意和他的经纪团队在那边焦头烂额,这位小祖宗却正准备请一个长长的假,用来一心一意谈恋爱。 九 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就拜托你来照顾我这个小朋友了。 计划是即刻动身,但临行前,被裴纯安围追堵截上了门。 裴纯安下巴还有一点没刮干净的青皮,难得没用什么香水,领带配色也很随意,老大爷似的坐在沙发上打着裴纯一出门前玩到一半的游戏,正进入一个剧情CD,门关探出了一个欠揍的小脑袋。 裴纯安抬手关了游戏,慢条斯理地把挽起的衣袖放下,不知对谁说:“乖,过来。” 他大概是要揍弟弟,乖乖出来了的却是姜思诚。 裴纯安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弟弟搞基,对姜思诚话无可说,好像也有点没立场指责他,毕竟他们上次谈这件事时,是他似是而非地批过了通行令的。 他们低调一点,他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但在珠宝柜台前公开接吻!网上的版本已经传到当场下跪求婚交换戒指了! 他倒不是不放心姜思诚,只天华高层一副马上雪藏裴纯一的架势,他力排众议,憔悴得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跑过来。 他同姜思诚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气还是一点点泄出去瘪掉了。 裴纯安扪心自问,姜思诚是也挺好看的,他能掰了何衹宁,怎么就不许人家拐了他弟弟呢? 姜思诚给他倒了杯柠檬水,觉得是在出柜见家长,裴纯安脸色看起来甚至比姚思桃听他说“追人”时还不好看一些。 裴纯安和他僵持了半天,最后有气无力地一抹脸,说:“我……先去洗个脸,有新的剃须刀吗?” “有一次性的,”姜思诚把杯子放在他面前,说,“洗手台左边第二个柜子。” 裴纯安应了一声。 没什么比洗手台上放着的两套洗漱用品更能刺激一个弟控了。 他看着牙刷架上被裴纯一随手乱扔的一支管状润滑剂,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控水开关打向左边,用冷水洗了一回脸也浑然不觉。 十二月份的天。 裴纯安一走,裴纯一就蹑手蹑脚地钻进了房间,明明是回自己家,却弄得他像在偷吃,真是委屈得不得了。 他和姜思诚小声抱怨了一句麻烦,搂住他的脖子够过去亲他。 刮完胡子、洗好脸、清清爽爽从盥洗室走出来的裴纯安,看着两个人就在客厅给他重演了一遍GTD里的那一幕。 ……他之前都在排什么议?雪藏算了。 姜思诚轻轻拍了拍裴纯一的肩,微微退开一些,用眼神示意他往后看。 裴纯一恋恋不舍地松开他,却分都不愿分裴纯安一眼,倒退着往后走,目光十分缱绻地缠在姜思诚身上,当真一副要气死裴纯安的样子。 等裴纯一回进房间去收东西了,姜思诚脸色一瞬间就冷下来。 不等裴纯安说话,他便先开口道:“他这么做,是我同意了的。你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 裴纯安瞪了他一会。 他解了最顶上两颗扣子,有点不耐烦地说:“行了,我能有什么问题?一个看都不看我一眼,一个上来就是恩断义绝的口气,我就是来借把剃须刀刮个胡子的,可以了吗?” 他幼稚得同裴纯一师承一派,将桌上那杯水端起来喝掉,再把空掉的玻璃杯重重敲回桌面上,弄出很生气的大动静。 姜思诚:“……” 裴纯安想起刚刚看到的那管凹了一块的润滑剂,脸色又便秘起来,有点艰难地说:“你…别的我就不说了,纯一肠胃不好,你平时注意点,别太过分了。” 姜思诚一个外科医生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梗了半天,才说:“这句话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裴纯安其实因为这件事扣了好几个部门在公司,陪着加班了一宿,也没来得及回家,打不通他们两人的电话,一大早批完假便直接便找了过来。现在冷静下一些,看见裴纯一被保护得很好、还有力气同他闹小情绪,也就放下心来。 虽然还过分到故意不理他。 裴纯一儿大不由娘,裴纯安想了想,有点苦涩,说:“我就是过来看两眼,你们都没事就行了。” 姜思诚棱角重又缓和下来,笑了笑,说:“嗯,我会照看他的。” “听说你之前和我妈见过面了,”裴纯安又问,“她身体怎么样?” “阿姨气色很好。” “你是和她谈裴永归的事情吧?”裴纯安耸耸肩,说,“怎么样,你们的事,她猜到了没有?” “……是,”姜思诚有点哭笑不得,说,“不过她反应平静得吓我一跳。” 裴纯安无奈地说:“她很关心纯一,不过大概是因为没有机会陪伴在他身边,所以很难会再表现出什么叫他知道,反应平淡,不代表她不在意。” 姜思诚有点无奈地笑着,说:“嗯,我感觉得到。” “那你给她印象一定很好,不然她再怎么心急,也不会轻易同意合作。”裴纯安说。 姜思诚笑了一下,没说话。 裴纯安还要回办公室换了干净衣服才好回家,姜思诚送他到电梯口,裴纯安进去前,冷不丁回过头来,皱皱眉,又像小孩子一样问一遍:“你们,是认真的,对吧?” 他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好像怎么确认怎么确认,都很难不担心。 姜思诚反问他:“你呢?你是认真的吗?” 电梯门却已经合上了。有些话只是问出来就够了,不是简简单单几个字足够答复上的。 姜思诚带着裴纯一去了h岛。 他们在h岛只简单待了一天,主要是姜思诚开了几个汇报进度的小会,裴纯一没带任何通讯工具,一下午都泡在温泉里看漫画,没过几个小时就开始流鼻血,晕晕乎乎披了浴袍,坐观景车回酒店的路上吹了吹冷风,才好受一些。 也不好全说是温泉的锅,那些漫画也该有一份功劳。 晚上他约了全套护肤保养,又找了本插画集出来乖乖坐在床上看,睡袍带子也不系好,看完之后,便在床上翻来覆去,要在每一处都留满身上沐浴露的味道。 可一直等到他睡着,姜思诚才回来。 小祖宗半夜要醒,那是要有起床气的,可满屋子都是一点甜甜的樱花香,裴纯一抱着他的小海豚玩偶睡着了,睡得东倒西歪,睡袍太松,一半都撩在身上,露出一大片胸前的皮肤。 姜思诚闭着眼睛转过身,去吧台倒了杯冰水,可回来之后,那水好像一点也没冰到什么,他在床边站不过半分钟,下腹又开始有暗流涌动。 别不讲道理。姜思诚用力掐了掐手心,裴纯一这时候需要休息,需要足够完整的睡眠时间——他去洗了一遍冷水澡,过了很长时间,才走回来,小心地替裴纯一将衣服重新拉好,仔细给他掖好被角。 他们之间靠的太近,可能是日光灯亮得过分,裴纯一皮肤透如薄纸,五官精致,安安静静睡着了,像个瓷娃娃一样漂亮。他呼吸很浅,姜思诚靠近时,气息扑在他的脸上,恐怕是有些痒,裴纯一小小地皱了皱鼻子,说了句黏乎乎的梦话。 姜思诚没能听清,便俯身吻在了他的唇上,轻而易举便分开他的牙关,用舌尖一点点好奇地去探寻那几个逃掉的字眼,到底是说了什么。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野蛮的侵略式搜查,姜思诚松开他的形如虚设的腰带,按在他胸前一点茱萸前。 他想起好多年前一个问题,樱花和茱萸的颜色,究竟有什么分别呢? 很有学术钻研精神的姜医生认真看着那一颗小小的红豆在自己指间微微害羞起来,羞成了稍稍深一些的玫红,再用力摩挲过几遍,就像樱桃一样泛起水光了。 裴纯一好像是做了春`梦,亦或以为是在梦里,浑身难耐地蜷起来,发出短促的喘息,皮肤下熏染出早春樱花的浅粉色,让人移不开目光。 姜思诚靠近每一秒、一分钟,心跳声便愈大,几乎要完全盖过那一点冷静,教他深入学习怎样区分这两种颜色。 裴纯一很敏感,这样被不给换气地吻着,难受地想往后缩,但姜思诚手臂撑在他的两侧,将他牢牢圈豢起来,哪里都不让他去。 姜思诚还是不忍心折腾他起来做全套,低下头轻轻撕咬他的耳垂。两人一公分的间距,他的性`器卡在裴纯一腿间,恐怕要烫到他了,又没办法进去,只能在腿根克制地蹭过几下。 裴纯一不知梦到什么糟糕情节,把姜思诚当作了人形抱枕,两腿夹紧他,上下摩擦起来,发出猫咪一样的呻吟,情`欲染上肉`体,像情`色画里的恶魔,要勾`引所有人同他一起堕落。 姜思诚不敢再动,每一次呼吸都艰难且深重,怕控制不住侵犯他。裴纯一此刻的体温和欲`望一并节节攀升,整个人像熟透了的樱桃,是任人采撷的模样。 裴纯一的声线偏软,明明是个小坏蛋,却天生就有装乖宝宝的条件,此刻的喘息又轻又急,还带着一点鼻音,叫姜思诚走也不是,再继续待着也不是。 裴纯一的性`器逐渐昂扬起来,与姜思诚的肉具慢慢相触,终于被烫得长长叹了一口气,茫然地掀起一线眼皮,姜思诚就压在他上方,瞳孔间情潮涌动,几乎让人分不清这是不是还在梦里。 姜思诚声音很哑,说:“梦到什么了?” 裴纯一握住了那两具贴合的性`器,很快又松开自己那根,按了按姜思诚性`器的顶部,有一点白浊液体迅速探出头来,他用指腹抹开,又将手指伸进嘴里尝了尝味道,对他说:“你——” 他垂着眉眼,睫毛细长,眼里熏着情`欲,勾人得要命,还偏偏继续说:“梦见你强上我——姜姜哥哥,你好厉害啊。” 姜思诚捏在他胸前的手下意识用力一拧,裴纯一倒抽一口冷气,他特别怕疼,半天才缓过来,眨了眨眼,委屈道:“那么凶做什么?” 姜思诚沉默,末了也只是问:“我怎么上你的?” 裴纯一握住他的手带到唇边,将他刚刚捏痛他的两根手指含在嘴里,推入又退出,模拟性`交的动作,直到手指完全湿润了,才微微松口,姜思诚的指尖带出黏连的银丝,裴纯一轻轻说:“你把我按在手术台上,就像这样直接从正面进来,好痛啊,姜姜哥哥,你怎么一点都不温柔?” “知道痛了,”姜思诚声音很低,冷不丁把手指塞回了他嘴里,占回主动权,几乎有些粗暴地开始抽`插,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靠近他耳边,问:“怎么不哭呢?” 裴纯一还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姜思诚另一只手就在他已经肿起的左乳上恶意地刮了一下。裴纯一微微一抖,已经很难再合拢嘴,只能让唾液顺着嘴角淌到床单上,姜思诚驾轻就熟地分开他的双腿,将被再次浸湿的手指直接插进未经扩张的后`穴。 裴纯一痛得眼神都空了一秒,十趾全蜷向脚心,下意识抓紧了床单。 姜思诚是很心疼他,可疼可以有许多种疼法。裴纯一睡着时的呻吟间断间续,看起来并没有被满足,能在手术台上操`他当然是很好,姜思诚心想日后总有机会,可现在既然他已经醒了,那么争分夺秒的要紧事,是教会他梦里的性`事已经是很温柔。 姜思诚反手捂住他的嘴,不许他漏出一点求饶的音节,在床头的护肤品里随手找了一瓶,挤出点乳液用手指送进去,猛一挺身,将硬到发痛的分身挤进了他的里边。 裴纯一只被他用过那一回后`穴,甬道干涩得很,臀缝又窄,夹得姜思诚进出都艰难,只好拍了一巴掌在他的臀瓣上,压着他的膝盖将他两腿往外尽量分张,找准机会整根都推递进去。 姜思诚甫一松手,裴纯一就忍不住抽了抽鼻子,眼圈红了一下,没哭,但声音已经在发抖,颤声说:“你出去一点,太疼了,我受不了。” “上次都可以,这次也行的。”姜思诚却不为所动,很温柔地说,“你看,你全部都能吃进去了。” 裴纯一敢作不敢受,一疼就认怂,很可怜地抬起头努力去亲他的嘴角,求饶一样说:“不行的,这和上次不一样,太大了,我害怕……” 姜思诚干脆地往前顶了顶下`身,将深埋的性`器又往里送进一些,很配合地接受他星星点点的吻,哄道:“不怕,多做几次就习惯了,我们慢慢来,不着急。这里很大,你以后想在哪里做,我们就去哪里做,好不好?” 裴纯一吓得不轻,拼命摇摇头,刚想说“不好”,姜思诚就好似提前猜到了他的回答,退出一半,又再狠狠撞回去,叫他疼得手脚发麻,几个字支零破碎,凑也凑不起来了。 姜思诚不想听他说痛,只想看他哭出来的样子。他每次都进到最深,退又退得完全,动作大开大合,好似誓要将裴纯一彻底一次开发。裴纯一身体柔韧性很好,腰也很软,好像怎么操也不会操坏,姜思诚正面抽`插了百来下,觉得裴纯一将泣未泣的神情太过可爱,让他喜欢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又将他侧过一些,抬起半条腿,从斜后方进入他,方便更深地与他相楔,用实际行动代替言语表达爱意。 姜思诚很知道怎么找一个人的敏感点,很快发现了裴纯一最受不了的那一处,撞得又快又准,几乎要将他钉死在床上,快感蔓延而上,裴纯一的穴肉明显绞紧了,肠壁内分泌出一点腻人的液体。 裴纯一整个人都湿透了,眉头微微蹙着,下唇被他自己咬破,是不自然的红,泛起一层水光,姜思诚又欺身压上他的胸口,凑近了轻轻舔舐他嘴唇上的伤口,又咸又甜。 姜思诚在他耳边说:“一一,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裴纯一终于还是哭出来了。 姜思诚一直等到他再没什么能射出来,才极缓慢地最后抽送了几下,高`潮后的肠壁吃得很紧,像尽力要挽留他,恋恋不舍,寸步难离。 姜思诚把性`器抽离他体内,释放在床单上。他低下头亲吻他,带着安抚性质的吻十分缠绵,唇分时低声询问:“还疼不疼?先去洗澡,回来再给你上药。” 裴纯一不说话,捂着眼睛不肯看他。姜思诚耐心地哄着,慢慢将他的手拿开。裴纯一眼圈通红,像只小兔子,姜思诚有些想笑,见他瞪过来,忙又忍回去,裴纯一在他手臂上愤愤地咬了一口,留下一圈整整齐齐的牙印。 “是我不好,”姜思诚那时想见他哭,现在冷静下来便舍不得再看他掉眼泪,抵着他的额头,轻声说:“是我的错,不哭了,好不好?” 裴纯一打了个哭嗝,还没恢复过来,想凶他也没有力气,毫无攻击力地说:“不好!我不想再理你了!” 即便他话说得好幼稚,姜思诚也不敢再做什么,小心地退开一些,怕他真的不高兴。 可裴纯一也就是赌气,过不到两分钟就气不起来了,磨磨蹭蹭看了他几眼,对他伸了伸手,鼻音很重地说:“我走不动了。” 姜思诚便弯下腰,将他打横抱起来,温和地对他说:“知道了。” 裴纯一第二天又睡到很晚,这一次姜思诚就在他旁边,撑着头认真地在看着他。他一睁眼便对上这样温柔又专注的目光,很大方地送出第一个早安吻,揉揉眼睛翻身下床。 姜思诚睡不到两个小时,六点便醒过来,把昨天换下的床单送去清理,又回来做好了两份早餐保上温,等裴纯一洗漱完毕,粥正好拿出来放到适宜入口的温度。 裴纯一猜他之后都算是有空了,便问他要去哪里玩。h岛正处在二期收尾阶段,岛上没什么游人,工作人员也基本都放假回家去了,裴纯一昨天白天绕酒店兜过很大一圈,也没找到什么有意思的事。 裴纯一这会其实也不太愿意动,只是想和姜思诚待在一起,姜思诚也没说有什么安排,出去打了几个电话,二人出过酒店大堂时,有人已经在那里等过一会。 姜思言开走的那辆one1停在酒店门口,而她本人来检查几个项目,顺便趁年末给自己放个小假,就等在车边上。 裴纯一不认识她,姜思言不等姜思诚介绍,就很有兴趣地打量了他一遍,抢先道:“…好小的小朋友。” 小朋友这个称呼不是给所有人的,裴纯一身高一百八十公分,挺直背站在姜思诚身边时几乎能与对方平齐,一时很不服气。 “小朋友的大玩具,还给你们了,”姜思言看出他生气,便转向姜思诚,说:“这车太难看,你自己留着吧。” 裴纯一眯起眼看着她,说:“车是我的。” 姜思言是没太把裴纯一当回事,虽然没有恶意,但态度也算不上客气,听他这么说,看了姜思诚一眼,很无所谓道:“哦,是吗?你的就你的吧。” 姜思诚揉了揉眉心,姜思言的性格也很恶劣,这两个人不好多待在同一空间,他用眼神给姜思言下逐客令,刚从弟弟那里收购了股权的姜思言心情还算好,也就没再说什么,摆摆手走了。 偏偏就是很巧,他们在海滩边上又遇见了。 姜思诚去取交通工具,裴纯一挖了个沙坑把自己埋起来,只露出个头在地面上,闭着眼睛晒太阳。 他享受到一半,就有个讨厌的影子遮在了面前,裴纯一不高兴地睁开眼,就看见刚才酒店大堂里那位很不客气的小姐正站在自己面前。 一脸被傻子吓到的表情,看智障一样看着自己。 姜思言不知道他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停下来看了看他,问:“需不需要帮忙?” “帮帮忙往旁边站一站,”裴纯一撇撇嘴,对她说:“你挡住我晒太阳了。” 姜思言明白过来,却又完全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把自己埋起来,只用脸接触日光浴。她表情僵着走开了,半路遇见姜思诚,还叫住他,用一副见鬼的语气问他,怎么真的找了个小朋友谈恋爱? 姜思诚听她说完,笑了半天,又纠正她,是男朋友,不是小朋友。 “你喊他小朋友,他要生气的,”姜思诚眼角还带着笑意,十分护短地说,“他也不小,成年很久了。” 最近成人生活也体验得相当不错呢。 “……”姜思言很没好气道:“你喜欢就行吧,我不单指长相,他整个人看起来就是没长大。” “他想是三岁也好,想是二十三岁也好,对我来说都一样,”姜思诚说,“他成不成熟、有多懂事,我知道就行了。” 姜思言马上露出不想听的表情:“打住,你自己慢慢知道,别和我说,也别拉着我矫情。” 她还忙着享受一点难得的假期,交代了几句又走了。姜思诚刚往回走一段,远远便看见一个小脑袋长在沙子里,好笑地走过去,蹲下来,捏了捏裴纯一的脸。 裴纯一从沙里出来比较费劲,最近只有一处观海水屋,等他洗干净出来,姜思诚正在调试游艇。 游艇款式很老了,是姜思诚高中时买来玩的,再特意翻出它也很不容易。 姜思诚带了浮潜设备,裴纯一没试过在十二月份的冬天潜水,只觉得很有意思,等跃跃欲试地穿上干衣,才发觉它紧得要命,穿在身上并不好受,在入水前几乎是个噩梦。 而等他浸入水中,一切都安静下来。 海水比岸上要温暖一些,能见度不过百米,可周围空旷、静谧,只有他们两个人,其他什么也没有了。姜思诚握住他的手,因为身上装备厚重,握得很难,可也握得足够紧。 裴纯一的世界总是喧闹、闪光聚焦,有很多人讨厌他,可同样有许多人喜欢他,会一直看着他,记得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知道他明明是个冲动的小坏脾气,却又愿意为了所有喜欢他的人停下来耐心地等一等。 他大概还学不会怎样爱人,而姜思诚已经等过他很久,也会一直在他身后。 海水干净澄明,静得只能听见心跳的声音了。裴纯一隔着面镜,其实看不见姜思诚的眼睛,却又从未知如此刻,这样明白自己在被爱着。 姜思诚带他去了附近的一座私岛上用晚餐,这座岛没有名字,姜思诚半开玩笑地同他说这是送给他的,可以交给他命名。 裴纯一思维发散,睹岛思猫,叫它胖丁。 吃过晚餐,姜思诚提议去海滩散步,裴纯一是想躺在床上打游戏的,做点别的什么卧室运动也好,总之不想出门。可他拒绝的话到嘴边,忽然心念一动,好像想起什么,看了姜思诚一眼,抿抿唇,什么也没说,乖乖跟他出去了。 海岸线很长,海水入夜冰凉,裴纯一下午才不要命地潜过冷水,已经不怕这点温度,干脆赤着脚,一步一步踩在沙滩上。 这里大概没什么人来过,沙子细腻又干净,浅浅地盖在脚背上,带一点点痒意,让人觉得很舒服。 裴纯一蹲下来抓了一把沙放在手里,低下头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回过头,双手举起来捧给姜思诚看,眼睛弯了弯,说:“这里的沙好漂亮,像星星一样。” 他说话时眼底很明亮,可能是落进了远处灯塔的光,也可能是偷了还不肯出来的月色。姜思诚一直看着他,也跟着轻轻笑了一下,说:“嗯,很漂亮。” 他们的位置离主岛非常近,因而很轻松便能看见h座上的连片的灯光,h座号称不夜城,即便时值假期,没几个人留在岛上工作,整片主岛依然全线供电。 最中央的那座灯塔很高,塔灯从底部向上层层亮起,呈上宽下窄的花状构造,此刻有一种盛开的美。 裴纯一已经忘了玩沙,视线不自觉被吸引过去。灯光聚焦,那里像是舞台的中心,所有人都只能看着那样一点,没有什么可以再让人分开视线。 塔灯全部亮起,姜思诚走到他身边,牵住他的手,偏过头,笑着问他:“要不要靠近看?” 直升机降在停机坪,裴纯一比他还急,动作最快地上去了。他想起上一次见过这个灯塔,是在微博的一个短拍视频,当时有一些视频拍不清的东西,他想亲自看过一遍。 直升机从这里到h座不过几分钟,驾驶员驶到离灯塔很近的地方,裴纯一嫌舷窗视野太小,解下安全扣,起身直接推开了舱门,噪音同高空倒灌的冷风一并卷入舱内。 裴纯一身上没带任何安全措施,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下方。 脚下连绵星光,竟有一座专属于他。 他像是一点都不知道害怕,可姜思诚脸色却变了,解了安全扣将他用力往回拉,裴纯一站在那里站得那么直,可叫人一碰才发现是这样不堪一击。 姜思诚没想到他一点力气都没用,因为惯性跌倒在姜思诚怀里,身子很轻,几乎没什么重量,姜思诚背后全是冷汗,撩开他的刘海,手上的触感一片冰凉。 裴纯一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看着他的手指,轻声说:“我没事。” 远处传来了零点的钟声,敲响十二下,迎接新年的到来。 黑夜岑寂,随后被升空的烟火点燃,银白色的满天星落如星雨,照亮了整座岛屿与海面。 他们离烟花不算远,声音显得很大,震得人耳朵发疼,可裴纯一认认真真地看着,花火闪耀在他眼睛里,像另一个微观的宇宙。 姜思诚牵起一点嘴角,露出一个算得上是温柔的笑。他吻了吻裴纯一的额头,靠近他耳边,对他说:“生日快乐。” 二十四年前的元月一号,他收到了一份最珍贵的礼物。 裴纯一眼睛睁得很大,目光收回到他身上,他用力揉了揉眼,但脸上已经是湿的了,他现在其实很少会哭,但掉眼泪时却仍会控制不住,长大了那么多岁,也没有一点进步。 姜思诚低下头来吻他,他终于是哽咽出声,问:“你怎么可以这么爱我啊?” 姜思诚从口袋里翻出一枚素圈,问他:“那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他想了很多告白的方式,可是时机来得也不算凑巧,烟火放完了,没有音乐、没有灯光、也没有花,但他还是看着他的眼睛,问出了这句话。 这世上有很多人爱他,姜思诚也不过是其中一个,只是比较幸运,能最早认识他,在他早期建立依赖感的那段时间,始终陪在他身边。 他同他的每一个粉丝一样,希望他每天都开心,永远平安,身体健康,没有什么烦心事。而裴纯一也确实这样长大了,走到很远的地方,笑起来一样好看。 姜思诚对裴纯安说过的话是真心话,单一个人的喜欢和爱太自私了,他们恐怕不能永远恋爱,总将伴随责任与未来,因而他只是想在同他保持一定距离,又不会太远的地方,一直看着他。 可姜思诚大概比自己想的还要自私,他现在不仅爱他,还希望能看到他的回应。未来或许远,可他们总能走到的吧。 裴纯一因为泪花糊得对不准圆环,又用力抹了很多遍眼睛。 很多年后,他老去了,离开银幕,没有人再记得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也不会再有人关心他今天在哪里落地,明天又将要去哪。 但只有一个人,始终会有一个人,漫长一生,用视线为他追光。 【番外 亲密依恋 完】 ----------- 3 Tiny: 原谅我不愿意在这样一封信里称呼你何先生,只好向一位六岁的小男孩借用了Tiny这个称呼。房东告诉我,他认识你时才两周岁,念不清你的中文名字,听起来像是“Tiny”。 我念了很多遍,也不觉得太像。但Tiny这个名字真可爱,同何衹宁与Louis一样可爱。我想大概我喜欢的何先生就是非常可爱的人,所以与他有关的每一件事才会都这么讨人喜欢,对不对? 小朋友今天上手工课,我接他回家的路上,提起他的Tiny,问他能不能把这个名字与我分享。他没有马上回答,吃掉了三个冰激凌,又点了很大一份披萨,等全部吃完了(他真了不起),才告诉我,Tiny有一个很喜欢的人。 我以为墙上的crush已经很肉麻,没想到小朋友同我形容的是“his sweetheart”,他这样一本正经地告诉我,我都不敢笑了,居然觉得这好深情。 他说喜欢一个人就像吃东西,饿的时候不必等,能吃十二寸的披萨就不要点十寸(真厉害),有十二分的喜欢就要给出十二分,即便一颗心只有十分满。喜欢是会溢出的,我现在了解到了,希望还不算太晚。 他给了我保险柜的钥匙,两岁的小朋友已经学会保守秘密,笨拙的大人却迟了许多年才匆匆到场。 像个刚陷入恋爱苦恼的初中生一样给你写情书,真让我有些为难,却又觉得坦然和庆幸。 Quad的樱花开了,很漂亮。明年的四月,希望和你一起来看。 Ann,Apr 17 Seattle 何衹宁读完,折起信纸放在一边,拆开剩下几封公函。这与他最近接手的一个项目相关,内容他已经很熟,此时信里的单词分明每个都认识,却不知道整个句子拼起来在讲些什么。 五分钟后,他又拿起那封来自西雅图的信。 裴纯安大概从来没写过情书,写得很幼稚。何衹宁已经记不清自己当年在信上写过的内容,却能看出裴纯安努力模仿着同样的语气,好似想替十九岁的自己写给他回信。 他把钥匙送给小朋友,早早就做好了会弄丢的准备。他回国后见过裴纯安,就决定要同一切告别,第二天便致电了房东,请他不要再寄回照片,也拜托他好好照顾那一个房间。 他当时想,那样懦弱又勇敢、努力喜欢着一个人的何衹宁,大概适合永远留在西雅图漫长的雨季。 他的情意干净分明,可裴纯安的温柔就像偶尔的放晴,他溺于那一点短暂的温暖时,总是脆弱得不堪一击。 心动难企成因,无从制止沉迷。他控制不了喜欢,只好用其他办法,让自己的感情保持在理性的限度往下。 可裴纯安这封似是而非的回信,把一切重又打乱了。 只在过去很多年后的今天,在他终于得偿所愿的时刻,何衹宁才终于敢重新正视那一次狼狈又失意的逃跑。 他也终于能把那样的离开定义为逃跑了。 机票不是不可以退,收到的offer也可以拒绝。他就是固执地想要求证,裴纯安是同样的喜欢他、是愿意为了他到任何地方去的。无论是糟糕透顶的纽约、还是阴冷潮湿的西雅图。 所以当裴纯安没有如预想中到来,他表面风轻云淡,可失望和难过来得气势汹汹,直接在身体上将他摧垮了。他初到西雅图的那个礼拜,感冒和发烧依次造访,病得很重。 Quad四月繁樱盛开,春天的爱意太满,原来不适合一个人看。 何衹宁把信夹在书页收好,什么都没有说。 最近老板想在家工作,krystelle就只好认命地每天来回给他送文件,且感觉老板越来越不正常,不仅开始花样换香水,身上总沾着各式男香,还知道按不同西装换不同配色的领带了。 甚至某一次签完文件后,在krystelle准备走之前叫住了她,让她帮忙订两张机票。 机票。 两张! 老板玄关处一双皮鞋,krystelle从没见过的。老板指间一枚戒指,话语间不经意露出来,也是她没见过的。 krystelle魂飞魄散地回了公司,短短一天,尹志上下都知道了何总在谈恋爱。谣言就是从“可能”到“确定”的过程,何衹宁之后就接到了何母的电话。 他一接通,何母在那头开门见山便问:“宁宁,你交男朋友了?” 何衹宁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言行,惊叹于女人传播八卦的速度,老老实实道:“您知道了?” 他本就没打算瞒,承认了也好。 何母问:“戒指都戴上了,认真的?” 何衹宁笑了笑,知道她看不到,才说:“是,认真的。” 何母停顿一下,对他说:“以后你是得要个孩子的,和人家说过没有?” 何衹宁和裴纯安重新确定关系不到两年,当然不会讨论到那么远。何衹宁说:“还没有。” 何母又说:“计划要安排好,这几年的事,得和人家提前商量。” “您放心吧,”何衹宁没和他妈妈谈过裴纯安,有点不自在,“我估计他也得要一个。” 何母矜持半分钟,还是感兴趣道:“我认识吗?什么时候带回家里见见?” “您大概不认识,”何衹宁头皮发麻,说:“有机会吧,他挺忙的。” 何母见他这么说,也就不再问了。何衹宁挂了电话,揉了揉眉心。他当年向家里坦白,说是为裴纯安出柜,其实也是为了自己,他大学全凭兴趣选的专业,同家里的意愿完全相背,在同性恋者的冲击下,专业自主带来的反应倒是淡了一些。 能与家人达成和解是最理想的状态,让步的条件是在他三十之前必须要有一个孩子。三十是事业一个上升期,何衹宁不想给裴纯安任何额外的负担,已经想好孩子送托儿所或者放回何家给父母带。 他自以为考虑过了,不算大事,但等裴纯安回来——裴纯安最近每天晚上都直接回到他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钥匙——他边挑着咖啡豆,边状似不经意大概一提,那一位的反应倒是出乎意料。 裴纯安先是态度很明确:“孩子当然要亲自照顾。”话说完了,才慢半拍似的明白过来,看着他问:“等等,你想要个孩子?” “不是我想……”何衹宁刚想纠正他,话到一半就被裴纯安打断了。裴纯安眨了眨眼,说:“我们的孩子?” 他语气很轻,何衹宁心底下意识便是一软,刚准备接话,最近很不能以常人思维度量的裴先生就顺着吻过来,一副搞事情的暧昧语气问他:“你生吗?” 裴纯安一定是进门前又用了香水,不知道人五人六的大尾巴狼回到了家还要勾`引谁。何衹宁不管多少次,脸皮还是没有长进,闻言立刻瞪了裴纯安一眼,推开他,往后退了一步。 “你再这样,”他毫无气势地警告他,“我就……” 裴纯安看得好笑,故意逗他:“你就什么?” “我就要生气了。”何衹宁很严肃地说。 “那我不说了,”裴纯安愣了一下,随即笑意更甚,举手作投降状,边退后说:“这个惩罚分量太重了,我舍不得。” “……”何衹宁背过身去,不再同他说话。 他一言不发,去把挑好的咖啡豆放进手摇机,铺好咖啡粉,加进冰块和冷水,过程专注又认真。 “怎么想起做冰滴?”裴纯安见他不答,走近在边上看了一会,不解道:“太磨时间了。” 萃一小杯都要费好几个小时。 何衹宁反问:“你很忙吗?” 裴纯安理所当然想答是,看见何先生的表情,马上又改了口:“不忙,不如我坐在这里帮你看着。” 他随口一说,不想何衹宁却道:“好啊,那麻烦你了。” 说完就往房间里走,裴纯安愣愣地坐在吧台前,与一个咖啡机面面相觑。 前一秒还在谈孩子,下一秒为什么就不要他了? 不过裴纯安最近确实不忙,姚家资产去年年前就基本交接完毕,公司本身就有一群职业经理人,他自己又很不求上进,只抓紧天华和几个重点产业,上个月才结束几企策划,难得偷着半日闲,陪何衹宁看看咖啡大概也可算作一点情趣。 二十分钟后,容量瓶里的咖啡才浅浅装了一个底,何衹宁提着行李箱从房间里出来,停在他面前。 堪称是雷厉风行。 裴纯安错愕地问他:“你去哪里?” “今天晚上十一点的机票,飞西雅图,”何衹宁同他对视的目光平静,语气却很温柔。他说:“带你去看樱花。” 说到这里,他又有一点窘迫地按了按眼角,方前上一句的从容不迫破了功,说:“…我很早之前就联系了那边的代孕中心,前几天通知我找到了合适的代母,要不要顺便和我一起去看一下?” 找到裴纯安同他都空闲的时间,实在不太容易。他知道自己若提,裴纯安一定推了事务也要陪他去的,大可不必吧。 索性顺其自然,所幸水到渠成。找代母花了很长时间,而这样的时间,又恰恰足够裴纯安坐在咖啡机前,用一下午等一滴冰萃。 他们也已经等了很久。 又是一年四月十七,西雅图的樱花开了。 很漂亮,适合邀请爱人,一同去看。 ------------- 谢谢你们看到这里!爱他们也爱你!